他此時并不想看書,倒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這個人就是李文。他真想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成功地騙過醫(yī)生,拿到了回家的通行證。只是電話在客廳里,爸媽、哥哥和姐姐兀自在沙發(fā)上長吁短嘆的,電話是打不成了。同時他也在心里告誡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還得徹底瞞過三個月才行。若在那以前被父親識破了,老頭子會揪著他耳朵把他送回部隊去,以后再想什么招也沒用了。
決戰(zhàn)在此一舉,他握握拳頭,又回到床上裝起病來。
當初李文給他出了這個裝病的招兒,他沒想到能成功。他聽人講過一些故事,古代的人為了逃避政敵的打擊,裝瘋賣傻,睡在豬圈里,在牛矢馬溺中打滾,要是這樣還不如咬住牙關(guān),苦熬三年等著復員了。
李文告訴他,抑郁癥不是精神分裂癥,不用那么賣力氣表演,只要整天裝著迷迷糊糊的樣子就成了,還給他帶來幾本關(guān)于抑郁癥的書。石??催^幾本書后心里有把握了,對自己怎樣裝病更是成竹在胸。根本不用費心思裝,只要他整天對著人朗誦那些新流派詩人、朦朧派詩人的詩,在不懂得欣賞詩歌的人看來,就是神經(jīng)病。
一個人好好的怎就會得抑郁癥了?還需要一個起因。石海很聰明,就自己制造了一個墜車事故,他故意跌得很重,結(jié)果弄了個骨折還有輕微的腦震蕩。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骨折好了,腦震蕩應(yīng)該也好了,可是他的癥狀卻讓邊防團的醫(yī)生們都蒙住了,最后診斷為抑郁癥,在病愈前不適合繼續(xù)服兵役。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聽父親說,在戰(zhàn)爭年代,有的人貪生怕死,為了不上前線,就把自己弄殘,自己的行為正是這樣。不過,他也為自己辯護,現(xiàn)在又不是戰(zhàn)爭年代,假如真要上戰(zhàn)場,他保證不做孬種,第一個沖上火線。
客廳里的四個人愁眉不展地度過整個下午。到了晚上,都沒心情吃飯,還是石海又出來嚷著餓了,大家才弄好飯菜??粗O好的胃口,大家心里又安穩(wěn)許多,也都吃起來。
吃過飯后,石晶把碗筷洗了,又坐在沙發(fā)上陪著石光榮夫婦。石林忽然想到一事,把石晶叫到她的房間,問道:“你不是過兩天就要結(jié)業(yè)考試了嗎?”
石晶點點頭:“爸告訴你的?”
“是。小海這事你先別分心了,有爸媽和我呢,你集中精力好好復習,一定要通過結(jié)業(yè)考試,把文憑拿到手。咱家可就你讀過大學?!?/p>
石晶見哥哥神情凝重,無限感慨的樣子,笑道:“哥,你不是最不喜歡讀書學習嗎?怎么也重視起文憑來了?!?/p>
“事實最能教育人呢。”石林嘆息道,“以前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現(xiàn)在是文憑高一級壓死人?!?/p>
“哥,你不是有什么事吧?”石晶也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了。
“沒事,我什么事也沒有,就是怕你不拿考試當回事。你單位不是有宿舍嗎?家里靜不下心,你就在單位宿舍住,專心復習。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p>
“哥,你放了幾天假?”
“假足夠,你不用管了?!彼f完,怕石晶再追問下去,就走了出去。
石光榮夫婦都回到臥室了,石林看著父母房中的燈光,出神地想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他來到長途電話局,給方慧打電話。
電話里方慧催他趕緊回去,說是縣里真有幾個空缺,運動的人很多,她已經(jīng)把家里的親戚都發(fā)動起來了,可是石林不在家這算怎么回事。
石林把石海突然患病的事說了,說自己會盡快回去,但父母年紀大了,弟弟又生著病,怎么也不能甩腿就走啊。
方慧聽后,默然半晌,無奈地說:“那你也得快點回來呀,這畢竟是你的事,你不出頭,我求人家都不好張口。”
“好吧?!彼麙焐想娫?,本來他想跟方慧說自己想在這邊找工作,照顧年邁的父母和患病的弟弟,但想想還是沒勇氣說出來。不只是怕妻子在電話里吵鬧,更怕的是在這里工作沒法安排怎么辦?父親在軍隊中還有一些關(guān)系,在地方上就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他愁極無聊地在街上轉(zhuǎn)了半天,找個雜貨店買瓶二兩裝的白酒,站著喝下去,然后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