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血風箏
擺在眼前的有四條隊伍,我必須選擇一條。這時,我看見左邊那隊末尾排著一個女孩漂亮的背影:純白的高領毛衣,配上淡藍色的牛仔褲,勾勒出修長勻稱的身段;稍微過肩的長發(fā),光亮奪人,身高和我有得一拼──這段描寫真拙劣,干癟癟的,對了,這一段不是我寫的,是抄人家的──我立即下定決心:就這隊了,盡管它看起來要慢一些。
我美滋滋地站在女孩后面,對女孩的正面展開了無邊無際的聯想。
我美滋滋地站在女孩后面,對女孩的長相展開了無邊無際的聯想。
我和她之間會不會發(fā)生某種親密的關系呢?有兩種可能,她看上去很丑或者看上去很美。看上去很丑的話,她沒戲;看上去很美又有兩種可能,她有男朋友或者沒有男朋友,有男朋友的話我沒戲;她沒有男朋友又有兩種可能,她會討厭我或者會喜歡我,討厭我的話我依舊沒戲;喜歡我又有兩種可能,暗戀我或者主動追求我,暗戀我的話,由于天生的遲鈍我肯定無從察覺因而兩人只能擦身而過火花全無抱撼終生,她主動追求我的話我又會因為送上門來沒好貨的心理判斷而嚇得落荒而逃。
總之,經過理智而嚴謹的分析,我跟她似乎沒戲了。但我依然癡心不改地在她身后向往著她。
三個小時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血風箏,跟我在同一個學校念書,她會愛上我一如我愛上她。但當我站在伊的身后凝望著她時,對此卻一無所知。我東搖西晃、跺腳、嘆息,希望引起她的注意。關于未來我們的甜蜜時光,血風箏和我一樣被蒙在鼓里。她根本沒有意識到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將要讓她付出所有的感情和唯一的生命。
隊伍慢慢地前進,好不容易,輪到了血風箏。
血風箏將錢遞進窗口,說:“你好,我買張今天到黃山的車票。”
窗口里面?zhèn)鞒鲆粋€嘶啞刺耳類似便秘的聲音:“賣完了,賣完了!”
血風箏遲疑了一下,說:“那就買一張明天的吧。”
那位破嗓子的同志又叫囂著:“明天的票,明天來買!”
血風箏爭辯著:“可按規(guī)定,車票可以提前買的呀。”
破嗓子:“什么規(guī)定?我就是規(guī)定。明天再來。”又用杭州話大聲地自言自語道:“介弄不棱清的?!毖L箏還想再說點什么,破嗓子已經在喊著:“別擋著,下一個,下一個!”
血風箏無可奈何地轉身離開窗口。我不失時機地瞥了她一眼。
對她的長相我自信用的是最科學的研究方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盡管如此,在她轉身的瞬間,我所有的猜想依然悉數破滅。
她的美麗已經無限量地超越了我貧乏的經驗意識。她那難以描摹的風華,賦予我這一瞥以永恒的價值。我該怎么描寫我的震驚呢?我只能說,她的存在加劇了人世間的不平等,把丑陋的人類的進化史提前了無窮個世紀。我沒有別的詞了,整個人類在她面前都喪失了語言。我認為,我們完全有義務要求中國漢語言管理委員會為她單獨造出形容詞,以滿足大家難以克制的贊美需要。
她大概注意到我在看她,便隨意地回了我一眼。四目相投,我毫無準備,頓感心虛――從來只有我看人,哪里有人敢看我,尤其是如此輕描淡寫地看我――,下意識地向她點頭微笑。我敢打賭,此刻我看起來肯定是一副十足的賤奴才相。
我正準備開始勾搭她時,破嗓子發(fā)言了:“傻站著干嘛?你到底買不買票?”
我只好拿出全部的決心,艱難地收回目光,對著黑黝黝的窗口說:“給我買張到蘇州的船票,好嗎?”
破嗓子一楞,說:“你話啥西?”
我耐心地重復一遍:“給我買張到蘇州的船票,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