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的丞相曹參懶得上班,每天喝酒唱歌,文帝的廷尉張釋之不但懶得上班,甚至懶得說話,與民間故事“懶人大餅”異曲同工。這么懶的人,皇帝怎么不把他罷免了呢,因為皇帝也懶。文帝是著名的懶皇帝,住的“宮殿”,柱子檁子椽子一律白茬,油漆都懶得刷,名義說是省錢,其實是不愿意費那個事,搬進搬出的太麻煩。文帝雖然不愿意干事,卻愛說話,尤其喜歡講鬼故事,更喜歡聽鬼故事。賈誼從長沙流放地回到長安,文帝知道長沙那地方鬼多,賈誼又是一個采風(fēng)的大家,一定有很多鬼故事好講,于是把他請到宣室,專題講鬼。賈誼本來就文采斐然,得到皇帝的鼓勵,談興更濃,鬼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文帝聽得膽戰(zhàn)心驚,不斷地往賈誼身邊湊,那是嚇的。李商隱詩說到到這一節(jié),很是不滿意文帝的愛好:“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diào)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李商隱會錯了文帝的意,文帝哪里需要賈誼講什么經(jīng)國大計?經(jīng)國本來就沒有大計,大家都懶下去,國家就強大起來,這就是國家大計,這就是漢帝國的“既定國策”。
張釋之不但自己懶得說話,也懶得聽別人說話,這又是漢帝國政府的一個特色。也不光曹參,蕭何、張良、陳平、周勃、樊噲全都拙嘴笨腮,高帝喜歡周勃的重要理由是他“重厚少文”,蕭何似乎會說一點,月下追韓信,把逃跑的韓信說得回心轉(zhuǎn)意,那得多好的嘴上功夫,實際呢,兩個人的對話總共也就那么三五句:“小韓,別走了,跟我回去吧?!薄盎厝バ校捪壬WC我什么職位?”“大將軍。”“好,成交!”項羽開鴻門宴,劉邦已經(jīng)成了人質(zhì),樊噲挺身而出,推倒了宴會廳門口的衛(wèi)兵,抓起一個豬肘子就啃,以為是醬肘子呢,結(jié)果是生的,生的肘子也是肘子,將錯就錯吃得龍飛鳳舞。項羽看劉邦有這么生猛的將軍,就打消了謀害劉邦的念頭。后來人們編排了樊噲的一套說辭,人工痕跡太重,一個殺狗的屠夫,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好講?就像一個人崇高地死了,結(jié)果往往“被英雄”,現(xiàn)場許多閃光語言,大家都一笑了之。比較而言,劉邦集團中,劉邦本人最能說,但他的說大部分只是罵,連會見外交使節(jié)這種重要的場合都不住地罵人:“狗日的!我日夜盼望你發(fā)兵來救,你他媽的倒要當(dāng)王!”蕭何陳平急忙腳踩劉邦,劉邦這回該收斂了吧?繼續(xù)罵:“狗日的,大丈夫當(dāng)王就他媽當(dāng)真的,當(dāng)你媽的什么假王!”司馬遷說這是漢王急中生智,用后一個罵抵消前一個罵,蒙蔽韓信的使者。其實,劉邦說話前后都是罵,人們早就習(xí)慣了,韓信的使者是那么好騙的?就是因為劉邦總是罵人,使者才沒看出劉邦的真實想法。劉邦的部下也想說幾句出出氣,但就是罵人,他們也是不會的,所以漢朝堂上一片寂寞。
張釋之起初是能講話的,也愿意講話。第一天上班,文帝想考察一下這個官員的底細,張釋之準備一篇很長的演講稿,背下來記在心里的,沒講幾句,文帝打斷他說:“別講那些太玄乎的,三皇五帝誰見過?說點實際的。”從此,張釋之成了悶葫蘆,能說一句絕對不說兩句,官也升得快,升到廷尉,九卿之一,工資二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