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滅了山東六國,立名號為“始皇帝”。這位大皇帝遙望宇內(nèi),瞻矚歷史,無論怎么看,自己都是“開始”,名副其實的“始皇帝”。始皇帝第一次把“天下”統(tǒng)一為一個大帝國,第一次把中華各地區(qū)組織為一個政治實體,第一次修建貫通全國的“高速公路”馳道,第一次修建了保護整個北方邊疆的軍事要塞和邊墻,第一次整齊劃一全國的文字、語言、貨幣、度量衡。比較從前的“中國”,秦帝國才是真正的帝國:全國三十六郡,郡守縣令由皇帝直接任免。而從前,商湯和周武他們的所謂“一統(tǒng)天下”只是名義上的,諸侯國各自為政,天子管他們不著,連三年一朝貢,諸侯都懶得來,派一兩個小官,送幾只雞鴨了事,有時連這也免了。至于堯舜禹,那時候連個虛名也沒有,于是始皇帝喜洋洋不自勝。
始皇帝的最后一個“始”卻是悲劇性質(zhì)的:第一個二世而亡的朝代。夏、商、周三代,延續(xù)兩千年,第四代秦帝國卻只有十五年的壽命,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發(fā)揚蹈厲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帝,在完成天下大一統(tǒng)的偉業(yè)之后,忽然魯鈍異常,行事乖張,竟然不會說話,不會做事了。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他被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了。這個特殊的意識形態(tài),就是對邪術的癡迷。
問題源自始皇帝的年歲。公元前221年,始皇帝登基二十六年,天下大定?;实郯差D下來,就想起自己今年已經(jīng)四十歲了,已經(jīng)聽得見催命沙漏的刷刷聲,就算偉人可以長壽,黃帝三百歲,彭祖七百歲,但也還是得死,當今始皇帝,勛業(yè)蓋過先王,按理應該萬壽無疆,頂不濟也得超過彭祖。主意已定,皇帝決定再創(chuàng)造一個“開始”:第一個長生不死的皇帝,于是派徐福前往海中仙山,與神仙一晤,求得長生秘訣。就算是秘訣未必能輕易到手,蒙仙人賞賜些長壽藥也好。誰知徐福有辱使命,不知是船沉海了,還是這家伙懷有野心,到海外“另立中央”,總之這一去就沒了消息。始皇帝是何等人物,豈能言敗,于是再派博士盧生,還有韓終、侯公、石生一干人出海。燕人盧生頗為能干,居然回來了,還帶來了仙人的預言,雖然與長生藥無關,卻關于國家命運,原來仙人預言“胡”將滅亡秦王朝。皇帝大怒,發(fā)三十萬大軍,匈奴被迫逃亡漠北。胡人的威脅解除,皇帝回頭再求仙方不死藥,把重任再次交付盧生。
盧生在中央任博士官,主管文化,這倒也罷了,給皇帝幫忙幫閑而已,問題是他并不滿足于幫忙幫閑,他的奮斗目標是讓別人為他幫忙幫閑,想取代始皇帝,跟項羽、劉邦一個心思。他預言胡人亡秦,是想讓皇帝與胡人兩敗俱傷,自己坐收漁人之利。不料皇帝太強大,胡人又太不爭氣,竟不堪一擊,現(xiàn)在皇帝更強大了。但盧生不愧是博士,不久又計上心來,調(diào)動三寸舌游說皇帝,他說:“我們幾位方術同志常年尋求長生不死藥,總是找不到,為什么?有阻力,惡鬼邪魔擋道,特異真人不敢來。仙人們說了,皇帝您得把自己藏起來,不讓那些愛管閑事的大臣們知道你的行蹤。大臣和眾百姓與神仙勢不兩立,您想見神仙,就別見大臣百姓,不離開大臣百姓,那就別想見神仙。您整天忙叨叨的,政務纏身,心一點也不平靜,這不行,您應該什么事都不管,神仙藥立刻就能來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