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虛幻世界(1)

不安之書 作者:費爾南多·佩索阿


我只在做夢。這就是我的生活的全部意義。我唯一真正在乎的便是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打開那扇通往夢想街道的窗戶,看到那里的景象,便忘記了自我,這時候,我最深切的悲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唯一的渴望便是做一個夢想家。那些與我談?wù)摤F(xiàn)實的人從來得不到我的關(guān)注。一直以來,我都屬于那個我不屬于的世界,屬于那個我

永遠也做不了的那個人。不論我不曾擁有的是什么,且不論那有多么卑微,那都是為我寫成的詩歌。我唯一的愛便是什么都不愛。我唯一的渴望便是什么都不渴望。我對生活唯一的要求便是請生活繼續(xù),但不要讓我感覺到生活。我對愛唯一的請求便是請愛把遠方的夢境延續(xù)下去。在我的內(nèi)心世界里,所有這一切皆乃虛幻,我始終受到遠方的吸引,而那朦朧的溝渠——在我的夢想世界里幾乎超出了我的視線——相比我內(nèi)心世界的其他地方,則擁有夢幻般的甜蜜,,那甜蜜如此醉人,我不禁深深愛之。

我至今仍心心念念,要創(chuàng)造一個虛幻世界,這份癡迷至死方休。如今,我不會在我的箱子抽屜里排好線軸和象棋棋子(偶爾會有主教棋子或騎士棋子突出),可我很遺憾我沒有這樣做,而在我的想象之中,我會把角色一一安排好,他們是如此鮮活,如此可靠!這些角色占據(jù)著我的內(nèi)心世界,令我感覺愜意,如同冬日里坐在溫暖的火邊一樣。在我的內(nèi)心中有一個世界,住在里面的都是我的好友,他們過著他們自己的真正生活,獨特且不完美。

有些人問題不斷,有些人則過著波希米亞人那卑賤且美好的生活。還有人成了推銷員,到處飄蕩。(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到處游歷的推銷員向來是我最大的志向之一——唉,此乃可望而不可即之事?。┯行┤俗≡谖倚闹心莻€葡萄牙的鄉(xiāng)間村鎮(zhèn)里;他們到里斯本來,有時候我會在那里碰到他們,便會飽含激情地向他們張開我那寬闊的雙臂。當(dāng)我在房間里踱步時夢想到這樣的情形,就會大聲講出來,還會指手畫腳——當(dāng)我夢想到這樣的情形,想象自己遇到他們,跟著我便會高興不已,心滿意足,上躥下跳,淚流滿面,張開我的雙臂,去感覺那份真正的巨大的快樂。

哦,懷舊之情再令人感傷,也抵不過懷念從不存在之事物帶來的痛苦!當(dāng)我懷念現(xiàn)實之中的過往之際,當(dāng)我為我童年生活的尸體而哭泣之際,我感到一種渴望。而當(dāng)我在我設(shè)想的世界里轉(zhuǎn)彎時,抑或當(dāng)我在同一個夢境里來回穿梭,穿過街道上的某個門口時,我會因為夢境之中那些卑微角色從不曾存在而流淚,會因懷念曾在我的偽生活中見到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人而哭泣,這時感受到的那份顫抖的悲傷會給我?guī)淼臒崆椤6强释c這熱情根本無可比擬。

當(dāng)我想起我的夢境之中的朋友們——我和他們在虛假生活中有很多共同的經(jīng)歷,在想象中的咖啡館里,我和他們一起促膝長談,興奮莫名——他們從未擁有屬于他們自己的空間,在那里他們可以真實存在,獨立于我把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意識之外!這時候,我的懷舊之情無力復(fù)蘇,因而產(chǎn)生的苦澀轉(zhuǎn)化成了對上帝的哀怨,正是上帝創(chuàng)造出了那么多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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