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撫了撫胸口,等氣息平復了,擺擺手說:“我不礙事兒?!?/p>
園子的胸脯子依舊一起一伏的:“哼,都是讓小鬼子給氣的!”
秀姑“撲哧”一聲笑了,手指頭點著園子說:“你呀,還問我咋啦,你這是咋啦?咋像個氣蛤蟆似的,不能碰啦。你越碰它,它肚子里的氣呀,就鼓得越大?!?/p>
園子也被逗笑了:“秀姐,你也踩過氣蛤蟆?”
秀姑見園子多少平靜了些,忙說:“來,我讓你看樣東西?!闭f著,起身去里屋的炕柜里取來了一個布包袱。她輕輕解開,包袱里原來是小鬼子的隨身物品:一塊陳舊的懷表,一支黑膠木自來水筆,還有一張發(fā)黃的照片。
隊伍駐扎在霸縣的大魏莊時,“老李”從前線來看望過園子,送給園子一支自來水筆。園子試著用自來水筆寫了幾回字,就再也舍不得用了,怕把那藍汪汪的自來水使干了。園子對懷表也不陌生,徐所長就有一只懷表,那是從鬼子手里繳獲來的。野戰(zhàn)醫(yī)院的隊伍常常行軍,每到一處,徐所長總要掏出來看看時間……
園子又瞥了一眼照片,這一瞥忍不住叫了起來:“這是……是小鬼子的照片?”
發(fā)黃的照片,顯然是一張全家合影。照片上,是一對日本夫婦和兩個孩子。女孩子和大丫的年齡相仿,那個穿學生裝的男孩,正是炕上這個日本俘虜。
園子忍不住朝里屋的炕上望望:“咋?他……他還是個學生?”
秀姑輕輕點了點頭:“我聽徐所長說,這是一茬學生兵,來中國也就幾個月吧?!?/p>
里屋,炕上的小鬼子翻了個身,不動了。
秀姑說:“要不是戰(zhàn)爭,他還在學校里念書哩!聽說這事,咱冀中十分區(qū)的首長都做了安排,說是等他傷好了,就派人送他到延安工農(nóng)學校去。”
“啥?送他去延安?”園子很吃驚,“還……還送進學校?”
秀姑嘆了口氣說:“戰(zhàn)爭,把他從人變成了鬼子,早晚他會后悔這段日子。徐所長說,送他去延安工農(nóng)學校,就是要讓他從鬼子重新變回人哩!”
園子恨恨地擰了擰脖子:“鬼子能變成人?哼,那太陽還不得從西邊出來?”他說著,眼睛又瞪向里屋的炕上。忽然,他看見小鬼子正悄悄地抬手抹眼睛,園子吃了一驚:“秀姐,你看,小……小鬼子他……”
小鬼子果真是在抹眼淚呢。
秀姑吃驚地湊上前問:“你……你聽得懂中國話?”炕上的小鬼子不吱聲了,卻微微點了點頭。秀姑又問:“那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懂了?”
小鬼子嘴唇抖動著,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話:“對不起……”
屋子一下子靜了,靜了多半晌兒。
園子可炸窩了:“啥?對不起?對不起是個啥?一個對不起就完啦?你們殺了多少中國人?”
秀姑扯了扯園子的衣襟,園子就聽見炕上的俘虜“嗚嚕嗚?!钡厝铝似饋恚骸拔摇覜]有殺過人,沒有!我……我……我不想?yún)?zhàn)……”
園子怔住了。
秀姑湊近炕頭,輕聲問俘虜:“那……那你叫個啥?”炕上的俘虜嘴唇抖動著,像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藤……藤井丸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