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赴任巴格達的時候,的確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我自己的命運將如何因此而改變。同時,因為這是我首次獨立負責一個重點的國外分社,怎么管理好分社的中外雇員呢?我的法寶只有一條:有名多讓,有利也多讓。
我這樣做了,分社的同事也是這樣做的。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我們共同升華著自己,巴格達分社成為我所經(jīng)歷過的最單純和團結(jié)的集體。我們?yōu)樾侣剚淼侥抢铮覀児餐男脑?,就是共同努力發(fā)出最合格的新聞。這是我們的目標,也是我們付出如此巨大個人代價留守這個危亂之地的唯一價值所在。
當我去探訪薩達姆最后藏身洞的時候,李驥志實際上也很想去,但是他無怨無悔地孤身留在分社值守;在所有的重大報道中,我都盡量把署名和上鏡的機會留給別的同事。當集會的人群中連續(xù)發(fā)生3起自殺性爆炸的時候,別人都是向外跑,只有我們在現(xiàn)場的記者黃敬文舉著相機逆著人流朝里沖。同時,他還以最快的速度向辦公室報告情況,使我們的英文快訊比任何一家外電都快。在我們都很累的時候,我們卻都在極力分擔別人的工作,互相勸說彼此去休息,但最后往往大家一起熬夜……
我離開巴格達分社的時候,送行的人都涌出了淚水。離開了這樣一個工作就是我們?nèi)可畹牡胤?,我們還能這么單純和豁達嗎?
回到國內(nèi)的這十年里,我曾多次忍不住問過一些年輕的同事:你們想不想去巴格達?為什不不報名?
出乎我意料的是,很多人都連連搖頭,并做出夸張的恐懼的動作。
我在巴格達的時候,曾接過很多“地方小報”的電話,他們都在打聽怎么去巴格達。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他們最后都沒有成行。有一名年輕的記者還偷偷混進巴格達,最后還是在無奈中撤出了。但是,作為國內(nèi)唯一有機會向伊拉克派遣常駐記者的新聞機構,我的不少年輕同事卻對這樣的機會連連搖頭。這使我不得不嘆息新聞專業(yè)精神的缺失和理想主義的危機。
我至今仍深深記得,曾和我在以巴地區(qū)共事的女記者周軼君為了能獲準進入戒嚴中的約旦河西岸政治中心拉姆安拉,是怎樣地期待、焦慮、失望和興奮。我理解她只身堅守加沙兩年的最大支撐,來源于她對新聞的熱愛和追求。只有盡可能地讓她按照自己的志愿去實踐新聞的理想,才是對她最大的安慰和愛護。
最后,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有關方面終于同意安排我陪同她混進了戒嚴中的、被以軍宣布為“封閉軍事行動區(qū)”的這座城市。我們共同采寫的新聞《拉姆安拉:生活在戒嚴中繼續(xù)》被評為當年中國國際新聞獎通訊類一等獎第一名。我覺得,除了是獨家新聞外,這個獎更多地是對我們新聞理想的肯定。
有一個我從來沒有聲張過的細節(jié)是:當我們決定穿越一條阿拉法特官邸附近的馬路,去往一戶可以俯視整個被坦克圍困的阿拉法特官邸大院的時候,我對周軼君說:你站在我的左邊,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走。
以色列的狙擊手在我們的右邊。我這樣做,實際上已經(jīng)做好了替更加年輕的女同事?lián)踝訌椀臏蕚?。那個只有4米來寬的馬路,相信會終生都會留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我迄今為止最為漫長的一次馬路穿行。
公布這個細節(jié),不是為了給自己戴上“英雄”的帽子。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決定。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心里沒有任何的其他想法。但是我想,我應該為這一時刻感到驕傲。這一時刻,一種新聞的理想主義已經(jīng)帶有了英雄主義的色彩。這是一個合格的戰(zhàn)地記者應有的升華。
就如付出是付出者最好的回報,理想也是理想主義者最高的獎賞。我想,在未來,即使沒有人會記得我,但我自己的文字依然會在某個角落里,靜靜地等待著被某雙手打開。
我希望,如果有人在深夜讀書,書頁翻動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