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孔融 (4)

當(dāng)理想遇到權(quán)力 作者:張大威


因戰(zhàn)事頻繁,糧食短缺,曹操發(fā)布禁酒令。孔融便給曹操寫信說:“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鐘,無以成其圣。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逼鋵?shí)禁酒在漢代不為稀奇之事,漢律三人聚眾飲酒便觸犯了法條。而他的老祖宗孔圣人也認(rèn)為“不為酒困”是一種美德。也許孔融認(rèn)為曹操的做法是虛偽的,因?yàn)椴懿僮约涸吒柽^“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也許孔融自己太愛美酒了,生逢亂世,滿目荒涼,萬境虛幻,可憑者唯杯中美酒耳,所以他極力反對禁酒令。雖然他因此罷官,但罷官后他以更多的酒來反抗曹操。你不是要禁酒嗎?我偏海量地喝,大張旗鼓地喝,并且說:“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彼谙虿懿俚臋?quán)威叫板,你讓我向東,我偏向西,你奈我何?

孔子提倡人與人相處時,一定要謙和,別逞口齒之利,惹來殺身之禍。而孔融在這一點(diǎn)上完全沒有其祖之風(fēng)??兹谔煨院浪静欢茏屔畈刂?。曹操攻占鄴城后,曹丕私娶了袁紹的兒子袁熙之妻甄氏。孔融就給曹操寫了一封信,說:“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辈懿僖粫r懵懂,問他典出何處,孔融回答說:“以今度之,想當(dāng)然耳?!焙髞聿懿僬鞣趸福兹谟种S刺他說:“大將軍遠(yuǎn)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并案也?!边@些話句句刺耳,使人如芒刺在背,天下何人能容?曹操雖是英雄,雖是愛才之人,但所愛之才也必須是敬我之才,順我之才,為我所用之才。這種渾身是刺,處處找別扭的人,留下何用?

孔融到許昌后的所作所為,如一縷燦爛的晚霞在消逝之前的閃爍。黑暗隨時都會到來,懸在他頭上的利劍嗚嗚作響,隨時都有墜下的可能。果然,建安十三年,孔融因“謗訕朝廷”、“大逆不道”的罪名坐棄市,舉家遭難。其實(shí)這只是曹操殺他的一個借口。曹操早就想殺他了,但忌憚他是名士,于是讓他自立根據(jù)、自生枝節(jié),讓天下人知道是他自己找死,而不是我曹操英雄量小、權(quán)大欺人??蓢@孔融,孔圣之孫,一代名士,其德大雅剛正,直言敢諫;其才居建安七子之首,為文體氣高妙;其胸襟大度闊朗,薦禰衡,救楊彪,敬蔡邕(蔡邕被害后,孔融見虎賁士中有容貌似蔡邕者,每酒酣,則與同坐,可見其思念故友殷殷之情);其運(yùn)卻身遭棄市,舉家罹難!

有這樣的父親是令人羨,還是令人恨?孔融如泉下有知,見一雙年幼的兒女,人生還沒有開始就為他做了陪葬,會肝膽俱碎吧?因?yàn)樗麑ψ约旱膬号?,也如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舐犢情深。他曾為一個早夭的兒子——那僅僅是個嬰孩——做過一首《悼兒詩》:遠(yuǎn)送新行客,歲暮乃來歸。入門望愛子,妻妾向人悲。

聞子不可見,日已潛光輝。孤墳在西北,常念君來遲。

褰裳上墟丘,但見蒿與薇。白骨歸黃泉,肌體乘塵飛。

生時不識父,死后知我誰?孤魂游窮暮,飄飖安可依?

人生圖嗣息,爾死我念追。俯仰內(nèi)傷心,不覺淚沾衣。

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父親的心是愁天恨海,父親的愛是萬縷情絲。當(dāng)他褰裳在落日西風(fēng)中走向兒子的孤墳時,死亡早已把兒子攫住不放了。他觸目凄涼,“白骨歸黃泉,肌體乘塵飛”。兒子的孤魂已化作輕煙乘塵飛去,唯有無邊的蒿草與薇菜在西風(fēng)中搖動,似嘆息聲聲。只是他沒有想到,他的《悼兒詩》哀悼的不僅僅是這么一個兒子,還有繞在他膝下歡笑的一雙兒女。父親為兒女寫悼詩,人生之悲莫過于此!而那個七歲的小女孩,那朵飄落在東漢末年的小花苞,她的死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在歷史的長河里,不會激起一絲波瀾。但她以稚嫩的脖子挺向雪亮的刀鋒從容就死的場面,至今仍令人欲哭無淚、欲說還休。

哀哉,孔融,腳邊灑滿了兒女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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