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月底這段花的間歇期里，花兒似乎在猶豫，葉子趁機(jī)長了起來。有一段時間，在無花果赤裸的樹梢上，噴涌而出的綠色就像綠色的火舌在燭臺架上燃燒。現(xiàn)在這些噴涌的綠色蔓延開來，開始長成手的模樣，摸索著夏季的空氣。葉子下是小巧的無花果子，看似羊頸上的血管。

有一段時間里，僵硬如鞭的長藤上結(jié)著一些疙疙瘩瘩的粉芽兒，似花蕾一樣?，F(xiàn)在這些粉芽兒開始舒展出一片片半閉著的綠葉子來，葉子上布滿了紅色的葉脈，還有尖尖的小花兒，好比一粒粒小種苞。這藤上毛茸茸的粉紅小花兒散發(fā)著淡淡清香。

山上的楊樹長勢很好，葉子呈半透明，上面布滿了血色的葉脈。它們呈現(xiàn)出金棕色，但不像秋天的那種，更像蝙蝠薄薄的翅膀在夕陽輝映下的亂云中撲閃；夕陽的光輝透過舒展的薄翅，映得那翅膀像沾了棕紅色斑的薄玻璃。這就是夏日富于活力的紅，而非秋日慘淡的紅。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些楊樹上蘇醒中的葉子微微喘息著，閃爍著光芒。這是春天那柔弱的美。

櫻桃樹情況也大致如此，不過皮實(shí)得多。在這四月的最后一周里，櫻桃花依然是白的，不過在萎縮、凋謝著，今年算晚的了。樹葉繁茂，在血紅中泛著微微的古銅色。這個地區(qū)的果樹真叫怪。梨花和桃花同時綻放。不過，現(xiàn)在梨樹已是一樹茂盛亮麗的新綠，十分可愛，青蘋果一般翠綠生動，在田野里的各種綠色中閃爍著光芒：艷綠的半高麥苗，若隱若現(xiàn)的灰綠橄欖，深綠的柏樹，墨綠的常綠橡樹，波浪般翻滾的油綠的意大利五針?biāo)?，淺綠的小桃樹和小杏樹，還有皮實(shí)嫩綠的七葉樹。紛呈的綠色，一抹，一層，一片，在坡地，在山峁，在葉尖，在花梗的斷茬上，在高高的灌木叢中，綠，綠，傍晚有時亮麗得出奇，田野上看似燃燒著綠色，閃著金光。

風(fēng)景中，梨樹可算是最綠的了。麥苗或許會閃金光或泛著綠色的光芒，但是梨樹的綠則是自身的綠。櫻桃樹上白花兒半開半閉，蘋果樹也是這樣。李子樹長出了稀稀拉拉的新葉子，令人難以察覺，杏樹、桃樹也是這樣，風(fēng)景中幾乎難以看得到它們了，盡管二十天前它們一身粉紅的花朵在整個鄉(xiāng)村中最為耀眼?，F(xiàn)在它們的花兒謝了，此時是綠色的時間，綠得奪目，一絲絲，一塊塊，一片片的綠色。

樹林中，矮橡樹剛剛稀稀拉拉地抽枝，而松樹還在冬眠之中。這些意大利五針?biāo)墒菍儆诙斓模フQ節(jié)期間，它們那濃重的綠云十分美麗。柏樹那高大赤裸的軀體呈墨綠色，紫皮柳在藍(lán)天下泛著生動的橘紅，田野上一片淡紫。冬天的田野上涌現(xiàn)著色彩，景色也十分美麗呢。

可是現(xiàn)在，夜鶯依舊發(fā)出悠長、渴望而哀怨的叫聲，隨之又發(fā)出快活的鳴囀。松樹和柏樹看似堅(jiān)硬粗糙，樹林失去了其微妙與神秘。這幅景象仍舊像冬季，盡管稚嫩的橡樹在漸漸泛黃，石楠開花了。但是堅(jiān)硬灰暗的松樹在上，堅(jiān)硬灰暗的高高石楠叢在下，都是那么僵硬，在抗拒，與春天的氛圍很不諧調(diào)。

盡管這白石般的石楠叢中已是一片落英，看上去也很可愛，可如果隨意地一瞥，它就是讓你覺得沒有花。特別是當(dāng)白霜或白色灰塵籠罩著它的花冠葉尖時，這種印象就更甚。在一片黯淡無色的樹林中，這些花就顯得特別蒼白如鬼影。這景象令春天的感覺全無覓處。

這高高的白石楠叢雖然黯淡，但的確可愛至極。有時它能長一人高，嫩葉高聳，影子般的“指頭”在深褐色的灌木中間長得十分豐滿，陽光下的石楠叢散發(fā)著甜絲絲蜜的味道，如果你撫摸它，會摸一手細(xì)細(xì)的白石灰粉。湊近看，會發(fā)現(xiàn)它那小小的花鈴鐺最美，嬌小的白花兒，花心兒里生著棕紫色的“眼睛”和細(xì)若針鼻兒的雄蕊。在樹林外的麗日碧空下，石楠叢長得高高大大，暗白的嫩葉挺立著，旁邊一片開滿金燦燦黃花兒的野豌豆，這景色著實(shí)像被施了魔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