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叢中走過,你會把金盞花上的最后一些猩紅莓子蹭落。這種矮小的灌木是托斯卡納的圣誕冬青樹,只有一碼左右高,在又尖又硬的葉子中間長著一顆鮮紅的莓子。二月里,最后一顆紅果滾下多刺的羽葉來,冬天也隨之而去了。潮濕的土地上早已生出紫羅蘭來。
不過,在紫羅蘭綻放之前,藏紅花已經(jīng)開了。如果你穿過高高的松林向山上走,直到山頂,你可以朝南看,一直朝南看,你會看到亞平寧半島上的皚皚白雪。如果是在一個碧空萬里的午后,能看到遠方的七層藍山疊嶂。
然后,你在那朝南的山坡上坐下,那里沒有風,無論一月還是二月,不管刮不刮北風,這里都很溫暖。這片坡地讓太陽烘烤得太久,一遍又一遍地烘烤過;讓一場又一場雨浸潤過,但潮濕的時間從不過長, 因為它是石山,整個面朝南,十分陡峭。
二月天里,就在那為陽光烤炙的荒蠻亂石坡地上,你會發(fā)現(xiàn)第一茬藏紅花。在那全然荒蕪的亂石堆上,你會看到一顆奇特閃爍的小星星,很尖但很小。這花兒開得平坦,看上去像小蒼蘭,奶油色,上面的黃點兒似一滴蛋黃。沒有梗兒,像是剛剛掉落在這熾熱的亂石堆上的。這是第一茬山藏紅花。
二
在阿爾卑斯山北麓,漫長的冬天不時被掙扎幾下便潰退的夏日所打擾;而在南麓,漫長的夏天則時而被可惡的冬天所打擾,這種冬天從來也站不穩(wěn)腳跟,可就是下作而頑固。在阿爾卑斯山北麓,你盡可以在六月里遇上一個純粹的冬日。在南麓,你竟然可以在十二月、一月甚至二月里遇上一個仲夏日。這兩種情形的出現(xiàn)沒有定準,但是,朝陽的一面永遠是在阿爾卑斯山南麓,而北麓則總是一片灰暗。
可是作物,特別是花,在阿爾卑斯山兩面,南面的花并不比北面的花開得多早。整個冬季,花園里都開著玫瑰,可愛的奶黃色玫瑰姿態(tài)優(yōu)美地斜掛在枝上,顯得比夏日里更加純潔而又神秘。到一月底,花園中的水仙就開了,接踵而來的是二月初的小風信子。
而在田野里,花兒并不比英國開得早。到二月中旬,紫羅蘭、藏紅花和報春花才見初綻。而在英國,二月中旬的時候,籬笆灌木中和花園的角落里也能發(fā)現(xiàn)三兩朵紫羅蘭和藏紅花了。
托斯卡納的情形畢竟還是不同些。這里有好幾種野生藏紅花:有尖長紫紅的,有尖長奶黃色的,生長在無草的松林間山坡上。但漂亮的花都生長在樹林一角的一塊草坪上,在陡峭、松林蔽日的山坡下隱藏著那塊低洼的草坪,整個冬天草叢中都滲著水,茂密的灌木叢中溪水在流淌,夜鶯在此引吭,五月里唱得最歡,那里的野百里香透著玫瑰色,夏日里招來滿頭滿腦的蜜蜂。
淡紫色的藏紅花在這里最為怡然自得。紫色的花兒從洼地中深深的草叢里探出頭來,像是有無數(shù)朵花兒在此安營扎寨。你可以在黃昏時分看到它們,那陰暗的草叢世界靜得神秘,草叢中所有的花蕾都緊閉著,閃爍著微暗的光芒,恰似打了千層褶的帳篷。北美印第安草莽們都是這樣,在西部的大山谷中安營扎寨,夜間合上他們的帳篷。
可到了早上情形就不同了。強烈的陽光輝映著綠云樣的松樹,晴空一片,充滿生機;流水湍急,依舊被最后一些橄欖汁染成了棕色。那一盆地的藏紅花開得讓人瞠目。你無法相信這些花朵的確嫻靜。它們開得如此歡暢,它們橘紅色的雄蕊如此蓬勃,鋪天蓋地,如此妙不可言,這一切都昭示著燦爛的狂喜,涌動著的鮮亮紫色和橘紅,以某種隱蔽的旋律,奏出一首歡快的交響樂。你無法相信,它們紋絲不動,仍能發(fā)出某種清越的歡樂之音。如果你沉靜地坐著凝視,你會開始同它們一起活動起來,如同與星星一起運動一樣,于是你能感覺到它們輻射的聲響。這些花兒的所有小小細胞一定隨著生命的綻放和呢喃躍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