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蔣先生的寓所,我們一行人剛在樓下的客廳里坐定,身著長袍的蔣先生便從樓上走了下來,我們慌忙起立行禮。也許是經過幾天休息的緣故,蔣先生的神色比上兩次我在南京見到他時好多了,但表情仍十分嚴肅,他示意大家同他一起坐下,然后用目光向眾人臉上掃了掃,輕輕咳嗽了兩聲,便轉向我問道:“鄭副司令,羅廳長他們已經把我的意見轉達了吧?衛(wèi)總司令如何打算,你說說看?!?/p>
我稍思索了一下,便將衛(wèi)立煌將軍擬暫時固守沈陽的意圖陳述了一遍。蔣介石先生聽后皺緊眉頭,不假思索地說:“這樣不行,大兵團靠空運維持補給,是自取滅亡,只有趕快打出來才是上策,況且錦州方面又可以策應你們。你回去再同衛(wèi)總司令商議一下,還是想辦法向錦州打出來罷?!蔽亿s緊又強調說,解放軍已占領錦州至沈陽間要隘溝幫子,巨流河、大凌河等河流已解凍泛漿,大兵團的輜重行李很多,很難通過。加上在沈陽的部隊缺員很多,戰(zhàn)力尚待恢復,非經一段時間整補,否則很難戰(zhàn)勝解放軍。我本想說我們的軍隊士氣特別低落,一出沈陽就有可能被解放軍消滅掉,只是話到嘴邊,才改換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表達方式。但蔣先生顯然連這些話也聽不進去,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用很不高興的腔調責備說:“北伐前,樊鐘秀帶幾千人,由廣東穿過幾省一直打到河南,難道你們這些黃埔學生連樊鐘秀都不如嗎?唉!”
蔣先生的這種責備當然不能讓我服氣。自抗戰(zhàn)勝利以來的幾年中,我親眼目睹了國民黨內部腐敗日甚,早年的朝氣和革命精神已經喪失殆盡。而我們的對手共產黨人,卻深得人心,強大無比。倘在作戰(zhàn)指揮上不考慮到這些實際情況,不分析眼前的敵我態(tài)勢、兵力對比及士氣戰(zhàn)力等客觀條件,一味憑主觀想像來支配行動,軍事上焉有不失敗之理?但在當時,我內心的這些想法是不敢向蔣先生表白的。
蔣先生見我半晌垂頭不語,其他人也都默默無言,便站起身說:“你們先回去吧!鄭副司令,你回去告訴衛(wèi)總司令,叫他不要再遲疑了,趕緊準備由北寧路打往錦州,否則以后會后悔不及的。”
我知道此刻再說什么也沒有用處了,只好起身告辭,隨眾人怏怏下山而去,這是我去東北以來第二次在蔣先生那里碰了壁。
我于2月25日飛返沈陽,立即將情況向衛(wèi)立煌將軍作了匯報。衛(wèi)氏十分焦慮,于當日下午即召集在沈的將領開會,研討蔣先生的指示和方案。大家在會上反復討論,都覺得此時在沈陽的軍隊沒有把握打通錦州,況且也不能丟下在長春、永吉、四平街等地的十幾萬軍隊不管。最后,大家一致表示贊成衛(wèi)將軍的計劃。于是,衛(wèi)將軍決定再派東北“剿總”參謀長趙家驤將軍、第6軍軍長羅又倫將軍去南京見蔣先生,重申他和在東北的將領們的意見。
蔣先生大約是感到一時難以說服衛(wèi)立煌將軍,這次總算稍稍讓了步,允許衛(wèi)將軍“在東北暫?,F(xiàn)狀”。并指示衛(wèi)氏:加緊補充訓練,一俟部隊整訓完畢,再由沈陽、錦州同時發(fā)動攻勢,打通沈錦路,將主力移至錦州。
進入3月份以后,解放軍又相繼占領四平街和永吉。至3月中旬東北解放軍發(fā)動的持續(xù)了三個月的冬季攻勢結束時,在東北的國民黨軍隊僅剩下長春、沈陽、撫順、本溪、錦州、葫蘆島等幾個孤立據點。沈陽、長春軍民補給全靠飛機運輸,而且中航公司自3月8日起決定每日只派四架飛機運輸物資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