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生活四十年》是一部個人回憶錄性質(zhì)的書。最初寫作的動議,是遠在十幾年前,就有很多朋友向我提過的。那時我的工作重點還放在編劇和演出上,而且在藝術(shù)方面也還在摸索前進的階段,沒有時間做這件事。因此,就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一九四二年的秋天,我從香港回到上海,大家又舊事重提,要我寫這部書。那時我覺得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有不少逐漸淡忘了;當年朝夕相共的一般內(nèi)外行的老朋友,也都散居南北;一部分的材料,又時時有散失的可能;因此,使我感到這部書倒有編寫的必要了。
姬傳是從一九三三年,我南遷以后,開始和我合作的。我們曾兩度企圖寫成此書,但是由于精神上一直不能安定,所以都只是起了個頭,就擱下來了。
一九五○年的六月間,我同姬傳到了北京,住在遠東飯店。在一次偶然的閑談中,決定了我們以后寫作的計劃。預備采用細水長流的方法,我想到就說,他聽到就記,這樣,慢慢地累積起來,或者可以完成這個工作。
我事畢回滬,小住一月,正預備到天津演出,《文匯報》的黃裳同志要我寫一個回憶舞臺生活的長篇,在報上連載發(fā)表。我告訴他,我們本有這個計劃,不過要報上連載發(fā)表,是相當困難的。因為中央人民政府要我擔任中國戲曲研究院的工作,我想此后任務繁重,我自己還要演出,恐怕不能有固定的寫作時間。再說我早期不曾寫過日記,后來零碎記了一些,也不成篇段,這幾十年來往事的回憶,全憑腦力追索,要沒有充分的時間準備,是很難做有系統(tǒng)的敘述的。等我稍稍清閑一點再動手吧。他聽了卻不以為然,他說:“你以后只有更忙,不會閑的?,F(xiàn)在不趕著寫出來,將來一定更沒有機會了?!彼@句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我向他表示,讓我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我和幾位老朋友商量的結(jié)果,他們一致認為這部回憶錄,不但能總結(jié)我個人四十年來舞臺生活的經(jīng)驗,也會保留下近代戲曲發(fā)展的許多史實,是可以供今后戲曲工作者的參考的。他們都鼓勵我,勉力完成這個任務。并且答應幫助我回憶,供給我材料。我得到了他們的鼓勵,就與黃裳同志約定,等我到津以后立即開始寫作。寫作的方法,是由我口述,姬傳筆記,稿成寄給他的弟弟源來,由源來和幾位老朋友再斟酌取舍,編整補充,最后交黃裳同志校看發(fā)表。我在天津表演期間,每夜回到旅館就與姬傳相對長談,往往達旦。此后由津而京,南北往來,我們只要有機會就寫。起初頗以為苦,漸漸成為習慣,也都感到興趣了。雖然這一年中間,因為事情太忙,屢次停頓,我們的精神,卻是始終一貫地重視著這件工作的。
源來對這部書,耗費的精力尤多。他代我旁搜博采,證引補充,常常為了一件事,一句話,一個年月,要打幾個電話,向幾位老朋友詢問,反復研求,不厭其詳。這種一絲不茍的精神,是使我深深地感動的。
由于讀者的要求,我現(xiàn)在先將發(fā)表過的一部分,重加整理,印成單本,以就正讀者。希望大家提供寶貴的意見,俾能修改,得臻完善。
梅蘭芳 1951.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