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亡路上 (5)

無鳥的夏天 作者:韓素音


“可是她們從來不同洋人,同白人有關(guān)系……你要是和十個部長,二十個大官發(fā)生關(guān)系我都不在乎,只要他們都是中國人??墒?,和一個洋人,一個洋人……”憎恨外國的心理充分暴露了,這正是年輕黃埔軍官的特征,也正是蔣介石本人的特征。這和把女人當(dāng)作財物的概念是一樣的。侮辱、掠奪、屠殺,這些就是西方人過去在亞洲人心底刻下的印記,也在中國的上層階級心中留下了一種反向的種族主義情結(jié),這種強烈的敵意便是這種情結(jié)的表現(xiàn),而在女子被當(dāng)成私產(chǎn)的一部分的性的領(lǐng)域,這種敵意尤甚。對于保黃以及跟他一樣的少壯派軍官來說,這種仇外情結(jié)不僅意味著憎恨,也成為一種借口,他們可以藉此為他們的背叛行為找到替罪羊,也可以藉此宣揚一種激進而變態(tài)的種族主義的“民族解放”。

庭院中溜達著的女人不知不覺地增多起來,都豎尖了耳朵。這座木結(jié)構(gòu)的旅館造得非常單薄,墻壁和地板上的裂縫大得什么聲音都透得過去。盡管我努力想和別人打成一片,我卻永遠(yuǎn)做不到和周圍那些女人一樣。這種差別無法消除。我過于喜歡把東西擦洗干凈,我喜歡一個人散步,我經(jīng)常讀書,我要在醫(yī)院里工作。就這樣開始了我在往后七年中的生活模式,而使我和保黃之間的夫妻生活倍增痛苦的,是那些數(shù)不清的零零碎碎的流言蜚語、鬼鬼祟祟地背后講壞話、不斷的惡意的嘁嘁喳喳,這些事從來沒有停歇過,因為既然保黃自己為這種無休無止并且變化無常的酷虐行為開了個頭,別人要跟著進行折磨和中傷真是太容易、太方便了。

就在保黃在眾人面前責(zé)罵我、虐待我之后,有一兩個曾經(jīng)見到過我同路易斯在一起的,從歐洲歸來的留學(xué)生,也添油加醋地惡言惡語起來。有誰能夠或愿意憐惜我呢?很多人一定認(rèn)為是我誘騙保黃同我結(jié)婚的。我提出讓他自由地和我脫離,我求他讓我走,我不要求得到他的任何東西,我只要求離開??墒沁@一點他絕不同意?!拔艺娌涣私饽悖蔽铱拗f,“既然你認(rèn)為我這樣壞,為什么不讓我走呢?”但是他就是不讓。

于是我就走進南岳村,爬上山坡,看著村民們勞動,避開了那些惡毒的“軍官弟兄”以及他們的臨時太太。村子里有木匠、裁縫、瓦匠、腳夫、送水工人和運輸工人,有費勁地照料著我們起居的年輕茶房,打掃庭院的壯實的老工人,他嘴里老哼著: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筑成我們新的長城……還有那些筑路工人,坐在那里擺弄著堆在他們兩腿之間的小石塊,他們揮打鐵錘的聲音響徹了溫暖清澈的晴空。他們并不笑我,只是看我一眼便又繼續(xù)干活了。我感到他們毫無惡意,而且他們唱的歌也不是那些仁慈的軍官弟兄們所欣賞的。當(dāng)我散步回來時,那些軍官太太打著麻將,啐著唾沫,瞪了我一眼,發(fā)出冷冷的笑聲。

在這場爭吵過后那天,保黃又顯得可愛了;那天是星期六,我們在陽光燦爛的下午手拉手出去散步。可是過了幾天以后,又重新爆發(fā)了一場爭吵,時間拖得更長,吵得更兇。然后,又重新平息下去。保黃沮喪地談到不得不離開我,要帶領(lǐng)軍隊上戰(zhàn)場了。他痛苦地提到了打敗仗,說到不得不投降:“沒有更多的士兵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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