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臨時抱佛腳

鳳囚凰 作者:天衣有風(fēng)


目送柳述離開后,楚玉才郁悶地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方才情急之下,她忘了記憶路途,大概是迷路了。

她左右看看,選了一個方向便要嘗試找來路,身邊卻忽然多了一條人影,那人影無聲無息的,鬼魅般出現(xiàn)。若非在公主府內(nèi)已經(jīng)有過同樣的情況,楚玉此時恐怕就要叫出聲來。

來人自然是被楚玉不小心甩掉的越捷飛,他望著柳述離開的方向,“公主不把那人帶回去嗎?”

楚玉正想直覺地反問為什么要帶回去,話未出口便陡然領(lǐng)悟過來:那山陰公主從前只怕沒少讓越捷飛干這類勾當(dāng),在街上瞧見順眼的男子便讓人打昏了帶回府去?,F(xiàn)在想來柳述長得也算不錯,只是在公主府內(nèi)那些人的映襯下,卻僅僅能夠得上“端正”二字而已。

有比較才有優(yōu)劣,楚玉現(xiàn)在才明白,山陰公主收藏起來的男人是什么等級的優(yōu)質(zhì)貨色,但是卻被她一下子放走了大半。假如,她是說假如,假如山陰公主地下有知,也許會被她氣得再死一次。

“不必……”伴隨著心里的一聲嘆息,楚玉淡淡地道,忽而又想起來,“你方才為何不帶著我逃離?”看越捷飛這個架勢,似乎并不像她原先所想的一樣被甩開,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為何他不出手相救,難道存心看她笑話不成?

越捷飛驚訝地道:“公主原來不喜歡那樣嗎?”

楚玉登時默然。

原來因為她沒有下令,導(dǎo)致越捷飛以為她在享受被追逐的樂趣,時下確實有名門公子有這樣的嗜好,被這么多人傾慕追趕,是一種極大的榮耀,甚至有極端者攀比誰身后追逐的人比較多。

兩人挑選僻靜的小道回公主府,走過一條街巷時,楚玉聽到巷口傳出婦人的喝罵聲:“你們?nèi)羰窃俨宦犜?,就叫壞公主把你們給捉了去!”

壞公主?

楚玉心中微動,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朝巷子里望去。只見參差不齊的兩排木房之間,一個健壯的婦人正拿著一條看不清原本什么顏色的抹布,單手叉腰喝罵身邊的兩個小孩。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好像在地上打過滾一樣臟兮兮的,都是六七歲上下。男的那個聽了這話,立即瑟縮一下老實了,而女孩兒卻還不肯乖乖聽話,用稚氣的嗓音反駁道:“我才不怕,壞公主只抓男娃娃,不抓女娃娃?!?

他們口中的壞公主……

楚玉心頭有一種很不妙的預(yù)感,下意識地朝越捷飛看了一眼,對方回以十分肯定的眼神:說的就是你。

楚玉大為郁悶,心想這山陰公主真是惡名在外了,連大嬸都拿她當(dāng)作狼外婆嚇唬小孩子,幸好剛才沒對柳述說本名,否則他九成九跑得比兔子還快。

不過話說回來,她就算要抓男人,也至少是抓家里容止、桓遠那個等級的,至于看上這臟兮兮的小破孩嗎?

那婦人見嚇唬不了女孩兒,立馬變了臉色,罵道:“壞公主不抓女孩兒,但是妖法師抓,當(dāng)心把你們倆抓去,正好湊一對童男童女?!?

小女孩兒一聽,似乎極為戒懼,也跟著老實了。

楚玉眼睛一亮,心想原來還有比她更加惡名昭彰的人啊,不曉得那妖法師是什么人物,又有什么“杰出”事跡,比她的名號更能嚇唬小孩?

帶著疑問,楚玉回到公主府里,結(jié)束了這一次虎頭蛇尾的出游。

楚玉站在沐雪園的園門口。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里,上一次是閑逛時瞧見桓遠與江淹相會,這次,卻是為了臨時抱佛腳。

雖然胸中有超出千年的品位見識,但是楚玉卻并不打算完全依賴這些。

文學(xué)這個東西,因為時代的不同,欣賞的角度與方向是有很大差異的。假如她在詩會上作出一首元曲,甚至是現(xiàn)代散文詩,只怕沒有幾人會欣賞,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多了解現(xiàn)在的詩文界流行風(fēng)向,所謂臨陣磨槍,不利也光。至少她能裝裝模樣。

打聽到府內(nèi)最大的藏書閣在容止的沐雪園中時,楚玉就猶豫著要不要來,現(xiàn)在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里。

站在門口,她躊躇不已。她有些不敢見容止。

幾天前的情形還清晰地呈現(xiàn)在腦子里,當(dāng)她處理完府內(nèi)其他的人后,轉(zhuǎn)頭問他是否想要離開時,那個眼神高雅仿若不可攀附的少年,用深不見底的眸光注視著她,似笑非笑,輕輕地吟起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一首用來求愛的琴歌《鳳求凰》,大意是說看到一個美麗的人,對她思慕如狂,希望能與她比翼雙飛。

楚玉房間里收藏有古琴和琴譜琴歌,正好前不久看到了這么一曲琴歌。

楚玉忍不住皺眉,容止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難道他在借助這首琴歌來表達對山陰公主的愛慕?只是山陰公主身上哪有一絲一毫值得他愛慕的?又或者,他是如柳色、墨香一般邀寵獻媚之輩?可是假如他是那樣的人,眼神卻為何那般高雅?

他的容貌明明不是頂尖,不要說柳色、墨香,就連被她趕走的男寵之中,也有七八個比他強的。他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高雅不可仰止的神情,游離于眾人之外,既不抗拒,也不諂媚。

難道這就是山陰公主看重他的原因?

驀地,楚玉明白過來,原來她心中一直對容止有著深深的忌憚,超過她重生以來所見過的任何人。不管是獻媚討好的柳色、墨香,還是傲骨隱忍的桓遠、剛極易折的江淹,又或者反復(fù)小人沈光左,這些人至少有一方面是可以看透的。只要一個人有所求,那么便不難找到他的弱點??墒侨葜共煌?,他看起來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在乎,甚至連自由也不要……

假如容止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白癡廢物,什么都不要地渾渾噩噩度日,便也不足為怪,但是他的心思卻那么敏悟通透,處理起事情來井井有條,桓遠甚至還曾想拉攏他。這樣一個人,怎么甘心以這樣尷尬的身份,消磨在一個聲名狼藉的公主府里?

又想起那支《鳳求凰》,楚玉有一種不敢置信的荒謬感。容止,他該不會真的傾慕著山陰公主吧?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還是說,這《鳳求凰》之中,別有什么深意?

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在門口站得太久,楚玉抿了一下嘴唇,推開門,步入園中。

只見滿園的清氣里,竹林之中,青石臺上,斜倚著一個悠然的人影。

容止白色的衣衫似云一般散落在石臺上,背靠著身后的翠竹叢。竹簡散落在一邊。平日里看似深不可測的雙目合攏著,自在隨意地睡著了,顯得毫無防備。

楚玉想了想,放輕腳步,朝林子后面的閣樓走去。可是在經(jīng)過容止身邊時,楚玉腳下不知踩著了什么,林中立即響起了清脆的玉石碰撞聲。楚玉一驚,還未及有所動作,容止便已經(jīng)醒了。

“啊,是公主。”容止懶洋洋地揉一下睡眼,看清是楚玉時,也沒起身行禮,只是笑著問道,“公主來我這里,是有什么事嗎?”

楚玉略一遲疑,即直言不諱地道:“我想拿幾本詩集看看?!?

容止有些驚詫,神情莫測地看著她:“我記得公主從前似乎不怎么愛看詩文的啊。”

一時間,春光燦爛綠意蔥蘢的庭院里,竟似生出些許寒意來。

楚玉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不慌不忙道:“我現(xiàn)在想看了,不成嗎?”她知道容止已經(jīng)開始起疑,但是只要她不留下確切證據(jù)就不必緊張。

靜默片刻,容止一笑,道:“公主若是想要親自尋找,只怕不太容易,還是讓我來幫公主吧。”

來到藏書閣之中,楚玉才明白,容止所說的不太容易,究竟是什么意思。

對書閣的第一印象——大。

非常大,七八間寬大的屋子,全都擺滿了書架,架子上也都放得滿滿的,幾乎不見什么空余。

對書閣的第二印象——亂。

這是楚玉細看之后發(fā)現(xiàn)的,書架上有紙書,有錦帛卷軸,也有竹冊。一捆捆竹簡卷軸以淡青色的絲綢書衣包著,整整齊齊地摞放在書架上,干凈無塵??諝饫锫缰臅闩c檀香混合的味道,可見容止平日里對書閣的打理十分用心。

書閣之亂,并非指容止亂丟書籍,而是這些書籍的擺放,幾乎沒有什么規(guī)律,竹簡與紙書混著放在一起,雖然各自擺放得整整齊齊,但是整體看起來,還是亂。

而這些書也沒有按照內(nèi)容分類,各種類型的堆放在一起,非常不便尋找。

對書閣的第三印象——雜。

楚玉隨意地翻了一些書,發(fā)現(xiàn)這書閣之中,收藏之繁雜,超出她的想象。山川、地理、政治、詩文、民間故事、異聞雜錄,幾乎什么都有。

容止靜靜地站在書閣門口,看著楚玉在書架邊不停地走來走去,拿起一冊又一冊書草草翻閱一下,并無半點上前幫忙的意思。他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看著,烏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瞳里,似有一股莫測的情緒蔓延開來。

他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只是出神似的看著楚玉東翻西找。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騰騰地開口指點著楚玉,應(yīng)該在哪里找她要的詩文書冊,同時他自己也幫忙挑選了一些詩集。

“左側(cè)書架第二排第三格第七冊?!卑凑杖葜沟闹更c,楚玉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她想要的書。她心中對于他的記憶力表示一百二十萬分的佩服。如此雜亂的排布,還能一絲不差地記得哪本書放在哪個位置,這人的腦子堪比電腦啊。

懷里抱著二十多冊書,楚玉感覺雙臂酸麻發(fā)痛?;仡^正想招呼容止幫忙,卻見容止手上捧著十冊書,緩緩地道:“公主,我拿不動了,你幫忙分擔(dān)些吧?!闭f著,他走過來,給楚玉雪上加霜地又摞了十冊。

她都沒說辛苦,他手上才幾冊書,就喊累了?

楚玉不悅地瞪著他,后者神情倒十分坦然,好像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想起自己這些天從未見過容止拿起比一冊竹簡更重的東西,也許他大概真的是體質(zhì)柔弱,不勝負荷吧。想及此,楚玉咬牙忍下,權(quán)當(dāng)做一回大力水手吧。

當(dāng)楚玉抱著書慢慢往外走時,作勢繼續(xù)翻找詩集的容止停下了動作,從楚玉看不見的角度,深深地看著她。

滿是書卷芬芳的空氣里,那少女容貌是欺騙世人的清雅,雖然她手上的重負讓她有些難過,可是壓抑之下的神情依然明快如山間松風(fēng),眸中有幾分颯爽之態(tài)。

恍惚間,容止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影子,模模糊糊的,與楚玉清麗的面龐分離又重合。

狂翻了兩天的書,楚玉看得頭昏腦漲,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上大學(xué)時,每每一臨近考試前,大家便都拼命地學(xué)習(xí),努力記憶書中要點,靠著這種考前突擊的做法,竟然一路平安,大學(xué)四年都沒有落到補考的境地。

對于這種突擊式的學(xué)習(xí),楚玉是輕車熟路,早已習(xí)慣,但是兩天來一直看著她的容止卻十分不解,終于忍不住在兩天后問出來:“公主,你這么辛苦地看書,是要做什么嗎?”

楚玉放下書本,揉揉酸澀的眼睛:“沒法子,我受人邀約,要去參加詩會,總要做些準備吧。”

容止失笑道:“竟然是這樣,公主是想要自己作出詩來嗎?”這可有些不太容易。

楚玉想想,道:“這倒未必,只是詩會上若只有我一人不作詩,未免有些出格。”

容止抿了一下嘴唇,柔聲道:“倘若公主在為這個煩惱,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只消在參加詩會時帶上一個人便可。”

“誰,你?”楚玉微微瞇起眼,覺得頗為有趣,難道參加詩會也能帶槍手嗎?

容止搖搖頭:“我算什么?我說的那人,是桓遠。只要帶上他,保管不會有人會留心公主你是否有作詩?!?

他頓一頓,“不過桓遠的身份不便示人,公主應(yīng)該掌控得嚴密一些?!彼f著走到書架的盡頭,手按在墻面上,掌心一轉(zhuǎn),便有一個暗格彈了出來。他從暗格中取出兩只瓷瓶,一只瓷瓶身上有斑駁的青藍色蓮紋,另一只瓷瓶身上則晶瑩玉白。

楚玉有點緊張又有點好奇地睜大了雙眼,盯著兩只瓷瓶,心想,那該不會是傳說中的毒藥吧?

容止仔細地端詳著兩只瓷瓶,隨即將帶蓮紋的瓷瓶握在手心,將那只晶瑩玉白的瓷瓶放回去,“這藥名為三日鎖心丹,服下一粒,大約有三日的時間身子乏力,只能行走,卻不能跑動,更遑論動武了,如此一來,你便不必擔(dān)憂桓遠會借機逃走了?!?

“這個,會不會對身體有損害?”

“自然是有一些的,三日之后,桓遠需要臥床調(diào)養(yǎng)半月,才能恢復(fù)過來?!比葜购茈S意地說著,好像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隨手將手中的藥瓶遞給楚玉。

楚玉盯著他,并不伸手接,“桓遠是不是曾經(jīng)得罪過你?”假如沒有,何以要慫恿她對桓遠施以這么陰損的藥物呢?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容止在內(nèi)苑的權(quán)力如此之大,那么,那些記載所有男寵資料的卷軸,他是不是也曾經(jīng)手過?

假如是這個緣故,卷軸上不見容止的記載,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牧恕?

她還記得,府上曾經(jīng)有幾個男寵,據(jù)說因為不守規(guī)矩而被處置了,那,會不會就是容止干的呢?

容止聞言一愣。他抬眼望向楚玉,漆黑的眼瞳里浮現(xiàn)出微微波動,更深處,依舊是令人看不分明的含義。

楚玉被他看得心虛。雖然明知道自己沒什么可心虛的,可是被這樣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還是忍不住地心虛……不僅心虛,她的心還亂跳了好幾拍。

“公主既然舍不得讓桓遠受苦,那么便讓越捷飛留神將他看緊一些。此人假如放到了外面,一定會反過來成為對付公主的利器?!比葜刮⑽⒁恍?,方才異樣的眼神好似水月鏡花的幻影一般,就那么不著痕跡地抹去。他將藥瓶放回原處,“容止還有要事,先行離去了?!彼踔吝B最簡單的禮節(jié)也免了,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楚玉就算再遲鈍,也曉得容止像是生氣了,而生氣的原因恰恰是她??墒撬氩煌羌一餅槭裁瓷鷼?,她只是不想傷人而已,這樣有什么問題嗎?

那家伙究竟計較什么?若是有什么問題,坦白說出來不更好嗎?給她擺什么臉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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