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再次出現(xiàn)時,嚇得蘇茉大叫一聲。
這黑衣人,當(dāng)真是陰魂不散??!
樹林里吹來陣陣陰風(fēng),蘇茉渾身一緊,牽上發(fā)愣的芙兒開始胡亂奔跑。樹林的光影不斷后退,腳下的枯枝殘葉發(fā)出吱吱聲響,蘇茉和芙兒不知跑了多遠(yuǎn),見黑衣人沒有再追上來,便大口喘著氣停下稍作休息。
夕陽漸沉,暮色四合,不遠(yuǎn)處的綿延群山開始顯露出些許薔薇色,斜陽漸漸被黑暗所代替,天空之上的彎月也逐漸顯露出身影。此時,蘇茉與芙兒正緩緩行走于小路上,開始有些體力不支。
“哎,蘇茉,你快看?!避絻河行└簧咸K茉的腳力,她拖著步子緩慢跟在蘇茉身后,忽然聽見馬車的轱轆聲,回頭一看,果真見到了一個男人坐在板車之上,揮動著長鞭。只是對方低眉冷眼,似是不好接觸。
蘇茉順著芙兒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見了那救命之車,她忙不迭地跑去,一把將馬車攔住。
見到忽然上前的人影,男人一把拉緊系馬的韁繩,馬兒因忽然掉轉(zhuǎn)了方向沒有及時剎住腳,在原地徘徊了幾圈后才停穩(wěn)。
“公子,你這是作甚?”男人似是有些不悅,嘶啞著嗓音,瞇著眼詢問。
“大哥,你可不可以捎我們一程?我們已經(jīng)走了一天了?!碧K茉不忘自己此時的小兒裝束,低沉著聲音故作可憐道。
“你們這是要上哪里?”
“不知道?!?/p>
“唉……那上來吧?!蹦腥怂剖仟q豫了幾分,隨后又一口應(yīng)下。蘇茉連忙牽起芙兒,道謝后坐上了堆著干草的馬車。
蘇茉和芙兒一上車沒說幾句話就累得睡著了,而這馬車到底經(jīng)過了多少個岔路口,跑了多少小路,她們也渾然不覺。
夜色一片漆黑,一個人影飛身上了東靈宮殿的城墻,躲過了層層兵士后,終在圣殿的屋頂停下。
而屋里的人,長發(fā)整齊地束在腦后,垂下的部分則散落在兩側(cè)??緺t里透出橙色的暖光,將他的黑色衣袍照得發(fā)亮。此刻,百里寒正慵懶地靠在軟榻上,親切地微笑著,瞇眼看向來人。
那人一身青丘打扮,嘴巴上方還留了一撮胡子,對百里寒道:“百里將軍若是還肯幫我們,這次堯光山便是東靈的了。”
“堯光山?那個盛產(chǎn)玉石和黃金的堯光山?”百里寒挑眉問道。
“正是,將軍意下如何?”見百里寒眉眼微挑,青丘使者以為他很感興趣,因此講話的語氣也立馬足了幾分。
“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你們不惜花這么大的代價也要殺了他?”
“只是個普通逃犯,在我們那里犯了事?!鼻嗲鹗拐哐凵裎㈤W。
聽到對方的回答,百里寒不由得輕笑一聲。他點點頭,笑容越來越深:“好,很好,只是個普通逃犯?!?/p>
“將軍這是同意了?太好了,我這就回去稟報王,文書和契約稍后會送上來?!鼻嗲鹗拐哐劾锇l(fā)光,提起步子就要往門口走去,哪知剛轉(zhuǎn)身就被百里寒喊住。
他緩緩朝其走去,青丘使者看著百里寒無害的笑容,身上滲出層層涼意。
“之前我派去殺他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你說,這筆賬……”
“這個,這個我們自會補(bǔ)償將軍?!?/p>
“哦,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騙我?!卑倮锖粗嗲鹗拐呔o張的模樣,就像觀賞一只瀕死掙扎的鳥,他一直帶著笑容,可話語間卻像藏著一把冰刃,“特別是做生意的時候,講究的是誠信。”
“當(dāng)……當(dāng)然,將軍……說得是。”
“所以……”
“所以……”青丘使者身上開始冒冷汗。
“所以,這買賣自然是做不成了?!卑倮锖嗽捯怀?,青丘使者便對上他越來越近的眼眸。不過一秒,他便被百里寒抓住脖頸,一命嗚呼。
任由青丘使者的身體軟綿綿地跌落在地,百里寒若無其事地掏出袖里的絲帕,細(xì)細(xì)擦拭著剛剛掐過對方的手,說道:“公子何必這么快離開?既然來了,何不坐下喝一杯?”
聞言,俯身在屋檐上偷聽的赤羽打消準(zhǔn)備離去的念頭,頓了頓,飛身下梁,與被抬走的青丘使者擦肩而過。
“我剛熱了一壺好酒,正愁沒人陪我喝一杯呢?!卑倮锖恼Z氣極其自然。
“是嗎?天寒地凍,喝一杯也不錯。”
再次見面,兩人已對對方身份了然于胸,便少了分裝模作樣的客套。
夜色越發(fā)深幽,被火爐照耀著的屋子仍舊滲透出絲絲寒氣。赤羽放下空酒杯,起身準(zhǔn)備離去:“酒也喝完了,那在下就先告辭了。謝謝百里將軍的好酒?!?/p>
“慢著?!?/p>
赤羽眼神一冷,停下腳步:“百里將軍還有何指教?”
“羽公子難道不想問問我為什么殺了青丘使者嗎?”百里寒似是篤定了赤羽會作何回答,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不過片刻,他原本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紅暈。
“百里將軍覺得我該知道嗎?”
“哈哈,羽公子的脾氣真是對我胃口。”百里寒輕快一笑,不同以往的陰寒。見赤羽沒有說話,他又自顧自地接道:“我殺了他是因為他們做事不老實,讓我辦事,還不說實話。”
赤羽依舊沉默。
“他們要殺羽公子,卻沒告訴我羽公子就是青丘國的太子爺。我是個生意人,我賭一把,若羽公子以后當(dāng)上了青丘國的王,那我豈不是可以得到更多?”
“那看樣子,你的生意要虧本了?!?/p>
“不會虧本,青丘國的祭司算出羽公子是一統(tǒng)天下的命,我怎么會虧本?”
“一統(tǒng)天下?呵,你別忘了還有一件事。”赤羽輕笑,有些不屑。
“還有一件?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他還算出羽公子是弒父的災(zāi)星?!?/p>
赤羽冷眼看著踱步到他跟前的百里寒,不作回答。
“其實,是不是災(zāi)星還要因人而異,對有的人來說是災(zāi),可對有的人來說,這卻是福。就像圣獸的玄女一樣,就像……羽公子身為朱雀七星一樣?!卑倮锖劢俏⑻?,笑容深重。
“看樣子你已經(jīng)把我調(diào)查得很清楚了?!?/p>
“在下想交羽公子這個朋友,自然是要清楚羽公子的來歷?!?/p>
“我可沒想要交你這個朋友?!?/p>
“哦?”百里寒似是料到了赤羽會如此說,他悠悠道,“這是咱們第一次坐下來說話吧?你怎么就斷定我們不能成為朋友呢?青丘國血統(tǒng)最高貴的太子,卻流浪在外十幾年,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澤洛部被東靈吞并的時候,你還不到兩歲吧?”赤羽絲毫沒有理會百里寒話中帶刺,反聲嘲諷。
“哈哈哈……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我們就更有當(dāng)朋友的基礎(chǔ)了?!卑倮锖畨阂种闹械呐?,反而笑得更大聲。
“可惜,我跟你要的東西差得太遠(yuǎn)了。”
“遠(yuǎn)嗎?人這一輩子,爭奪名利的,愛做夢的,談愛論家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有所求,我們就可以成為朋友。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種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想來,閣下就是這最后一種人?!?/p>
“哈哈哈……”這次輪到赤羽笑了,他眼神警覺而嘲諷,看著百里寒緩緩道,“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但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才愿意跟比較糊涂的人做朋友?!?/p>
“糊涂可以讓閣下回到父母身邊嗎?”
“清醒可以讓澤洛部重生嗎?”
二人皆是咄咄逼人,不作退步。
“五歲以前,你還是父母身邊的寵兒,可五歲生日那天卻因為祭司一句預(yù)言,你父親便將你逐出青丘國,從此骨肉反目。這十多年,你父親一直在派人追殺你,這次竟不惜用整座山換你的性命。而你母親病重,你父親甚至都不許你前去探望。這樣的怨,你放得下?”百里寒的話像把利刃,刀刀刺向赤羽內(nèi)心最深處。他面色驟冷,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東靈明明吞并了你們澤洛部,你卻跟沒事人一樣,不僅在東靈長大,還認(rèn)東靈為父,苦心學(xué)習(xí)并為東靈浴血沙場開疆辟土,如此‘胸懷’,豈是我這樣被家事所困的愁怨能比的?”
“如果不是朱雀之星這個天賦之命,如果你父親不相信巫師所謂的七星弒父的‘預(yù)言’,你現(xiàn)在恐怕也早就繼承了犬戎大將軍的職位了吧。而且,以你的才華和能力,青丘國會比現(xiàn)在強(qiáng)盛一百倍。”
“百里將軍太抬舉我了,但如果澤洛部沒有被東靈所滅,你還會對喚醒青龍神獸這么上心?”
“可是澤洛部已經(jīng)被滅了?!?/p>
“據(jù)說,四方神獸既可以毀滅一切,也可以創(chuàng)造一切,一個胸口依然刻有澤洛部圖騰的東靈大將軍,你說他的心,到底向著誰呢?”
百里寒此時早就怒火中燒,但他依舊不怒反笑,淡淡道:“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只是你沒發(fā)現(xiàn)罷了?!?/p>
“同一種人,是哪一種?”
“總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的,這都是命,老天早就安排好的?!?/p>
“百里將軍信命?”赤羽嘴角輕輕勾起,略有些不屑。
而百里寒卻已噤聲,臉上是足以將人冰凍三尺的笑意:“或者是你的命。沒關(guān)系,日子還長著呢?!?/p>
百里寒輕輕踱步走向軟榻,不再準(zhǔn)備多說。
“你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告訴你,你的目的不會達(dá)成。告辭。”赤羽說罷,轉(zhuǎn)身踏出了房門。
門外的夜色早已染上了涼意,百里寒看著赤羽離開的方向,收起了他標(biāo)志性的微笑,面色冷冽。
而赤羽飛身離開東靈宮殿,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時,眼里也是殺氣正濃,但轉(zhuǎn)瞬又收了起來??粗諢o一人被黑暗籠罩著的世界,他的思緒飄向了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