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我躲在被窩里,依然想著他說的話。
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們認識不到三十六小時,我吐臟了他的衣服和車子,將他家搞得一塌糊涂,最后抱著他大哭一場還滾了床單,又再接再厲地把人家的藝術(shù)樣品吃了,害他損失幾十萬。
而面對我種種惡劣的表現(xiàn),他沒生氣沒嫌棄(至少表面上沒讓我看出來),替我收拾殘局,為我敷藥我拿水喝,呃,還滿足了我的要求……在今早又替我擔下了四十萬的天價早餐后。
如果我是孟云,我會覺得這個女人如果再年輕點,至少還算是紅顏禍水,而現(xiàn)在簡直是一顆災(zāi)星。我在生活、工作、生理三方面全方位給了他突如其來的一擊。
然而……這兩天一夜里,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關(guān)系,我來?!?/p>
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自慚地苦笑著翻了個身,忽然想起張?zhí)脑挕?/p>
每次講完她和張先生的愛情故事后,她都會苦口婆心地跟我說,“小姑娘呀一定要抓緊找個好人家,為什么呢?女人就像是貨品,男人就是柜臺,好柜臺有限的呀!”
張?zhí)D(zhuǎn)著自己手上的鉆戒,往前傾了傾身子,一臉神秘:“你想想,第一,有了‘好柜臺’就相當于有了安身的地方;第二,你會被更多人注目,提高自我價值,就是說,你會接觸更多有用的人脈;第三,他會給你帶來直接的經(jīng)濟利益。所以,好柜臺多么重要,有了一個好柜臺就相當于有了一切!”
剛到北京的我還年輕,表面表現(xiàn)出心領(lǐng)神會醍醐灌頂?shù)纳袂椋鋵嵭睦锊⒉灰詾槿?。那時我剛剛分手,還對事業(yè)抱著一腔熱忱,心里想:干嗎就非得找個男人,我需要他們幫我什么?我現(xiàn)在有工作有朋友有能滿足的錢,做飯刷碗通下水道我自己也都會,有什么需要男人幫我的?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陽奉陰違,張?zhí)傇谧詈笳J真地說,“小夏,女人這種貨品可不是珠寶,越老越值錢;女人是花,得趁著一生一次最好的花期,找到最好的柜臺……找到柜臺的能安身在那兒好好養(yǎng)著,找不到柜臺的,就只能下架了?!?/p>
在很久以后我想起這些話,開始為自己當時的不屑感到羞愧。命運真神奇,昨天之前我還一個人搬著大箱子上樓,為工作操心,為搬家擔憂,為獨自一人郁郁寡歡很久很久。而今天早晨,我就在一個溫暖的身旁醒來,兩個人吃了早餐,即使我弄壞了什么、搞砸了什么,也不是一個人承擔,有人會比我早一步站出來,并對我說:“沒關(guān)系,我來。”
有“柜臺”真好,而我?guī)е首饔赂覉远?、滿不在乎的笑,孤零零站在前線的日子也真的太久了。
今天剛醒來時,我曾以為,昨夜的一切是我逃避白晝的旖旎春夢。太陽升起后,一切都要回歸正途。孟云就像《聊齋》里畫中的女子,而我是書生,他裊裊娜娜回到畫里,而我卻要把這畫卷起封好,鎖在柜子里,騎上白馬繼續(xù)上路趕考,此生再不相見。因為那太虛幻又太美好,我不能貪戀——畫中人來到日光下注定灰飛煙滅,怎么能依靠相信呢?
但是當今天過去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希望這僅僅是場夢。我喜歡他,即使說不出來為什么?;貞浧鸶叭齻€前任確定關(guān)系時,我總會羅列出他們身上的種種優(yōu)點:是哪一點讓我喜歡,想明白后才點頭同意……自以為一段長久永恒穩(wěn)定關(guān)系的開始,一定是這樣理智而謹慎的。
而對于孟云,只是直覺性地覺得,跟他在一起時很安心、很快樂。這前所未有的草率開端,也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沖動和期待,即使這開始失去了我一向遵循的規(guī)矩和理智,我也不想在乎。
我一鼓作氣撥通了他的號碼,響了兩聲,孟云接起電話,“喂?”“喂?孟先生嗎?我是夏小姐?!蔽艺f得一本正經(jīng)。
那邊學(xué)著我的語氣回復(fù),“夏小姐您好,我就是孟先生,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嗎?”
“是這樣的孟先生,我有一個問題要問您?!蔽揖o張極了,鼓足了勇氣,“這個問題就是,你可不可以……”
正當我準備將平生第一次主動追男人的話說出口時,理智的人格突然甩出韁繩,勒住了正要脫韁的我。腦中迅速蹦出兩個問題:萬一他有女朋友了呢?萬一我說了,他拒絕我了怎么辦?這兩個問題搞得我心慌意亂臨時轉(zhuǎn)彎,信口胡說:“……你可不可以,嗯,幫我買花瓶?”
“……買花瓶?”
“對!”我繼續(xù)胡謅,“就是,呃,我們酒店嘛!想要在門口擺兩個花瓶……你不是跟藝術(shù)品打交道的?所以想來問問你的意見。呃,你覺得,什么樣的花瓶比較好呢?”
那邊沉默了幾秒:“我不懂設(shè)計,但你們酒店裝修風(fēng)格是華麗大氣型的,我覺得還是瓷花瓶比較好吧?!?/p>
“那孟先生,花瓶要什么顏色呢?”我腦子里一團亂麻,翻來滾去地糾結(jié)著要不要說要不要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問些什么。
“黑白色比較好。經(jīng)典顏色。”
“那孟先生,你對花瓶有研究嗎?可以幫我推薦嗎?”
“有一點但不多,不過你要是相信我當然可以啦?!薄澳敲舷壬?,就勞煩您幫忙多注意合適的花瓶了?!薄爱斎豢梢?。”
“那孟先生,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嗎?”
在一堆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問題之后我實在編不下去了,終于忍不住把話吐出來,大腦一片空白。這種了結(jié)一番心事的感覺非常爽,但很快,爽感便轉(zhuǎn)化成緊張。因為那邊又一次沉默了,我也不敢出聲,安靜的房間里只聽得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咚咚”的敲鼓聲。
等了半天,孟云終于出聲了。
“是這樣,夏小姐?!彼龡l斯理地說,“盡管我是創(chuàng)意公司的老板,但一般來說,我是賣‘意’不賣身的?!?/p>
從他沉默開始,我的心情就像是一個超功率的燈泡,開始瘋狂地顫動閃爍。這句話壓給燈絲最后一根稻草,它終于扛不住巨大的壓力,“啪”的燒斷。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剛才所有的雀躍激動期待,一瞬間化作滿腹的委屈和失望涌到嘴邊,我有好多話想說,又覺得最好不要再開口,最終化成一句,“……哦,好的。”
似乎感受到我的失落,孟云惋惜地安撫了我?guī)拙?。我“嗯嗯啊啊”,好想迅速掛掉電話?/p>
“不過呢……”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似乎帶著笑意,“如果夏小姐決定將花瓶的事委托給我們公司,那我們可以考慮將孟云這個青年才俊贈送給你?!?/p>
我愣在原地。許久,才察覺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咧到了耳根,并有收不回來的趨勢。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可以對別人說,我的男朋友是購物返券送的了?”我不甘示弱,反調(diào)戲回去,他“咳”了一聲,“既然一切都商定妥了,那麻煩夏小姐明天下班后在酒店門口等孟先生接你,兩個人簽訂一下包養(yǎng)合同。”
“就這么說定了?!蔽乙惨桓惫鹿k的口氣,“孟先生明天見,我掛了?!?/p>
“誒,等一下?!薄霸趺戳??”
伴著手機滋滋的電流聲,我聽見孟云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夏露,晚安。”
“晚安?!?/p>
我望向窗外,對面樓的燈火又亮起來了。我知道從明天開始,將是我生命里嶄新而與眾不同的一天。開始有人陪我吃飯,接我下班,陪我看電影、散步、收拾房間,告訴我“沒關(guān)系,我來?!?/p>
這一刻,我很奇怪地沒有異常興奮,只是覺得無比安心,而且滿足。
就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縱使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但我終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