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得凜然一驚,像是被人看穿了詭計。她真得擔心,他上來一把捉住她,不依不饒地審問她,我對你們母子這么好,你為什么還生出這樣狼心狗肺的陰謀?她遮遮掩掩地說,你快得了吧,錢重要還是命重要?說些個不著邊際的傻話。明天我去城里,找親戚再想想辦法吧。
她哪里來的親戚,她是瞞過他到醫(yī)院賣血的。而她恰恰是看到了他,求著醫(yī)生給他開獻血單。醫(yī)生說,你都幾次了,獻血只能一個月一次,你為了兒子讀書也不能不要命啊。他只管嘿嘿地笑著,那么驕傲。站在門外她被他笑得淚水漣漣。
她揣著獻血的錢回到家里來,他端著一碗糖水正在屋地上走著喝。他若無其事地從兜里掏出二百塊錢來,得意之情溢在臉上,這下總該夠了吧,不該讓你這么著急的,都怪我沒門路關(guān)系。
她再看兒子時,竟然覺得跟他越來越相像,那誠實熱情,那憨厚淳樸,那勇于承擔,那開朗幽默,不是他的兒子,還能是那個無情無義卑鄙無恥的小人的兒子嗎?
今早他出門時,她故意沒告訴他。她要一個人在家包餃子,讓他回來吃個現(xiàn)成飯。面團在她手里越揉越軟,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上堅硬的傷痂不知何時消失了,暖乎乎地,像是心里揣著一只可愛的小貓兒。
8
他的身上一直揣有一封信,寫給她和兒子的。他何曾不知,在礦上做工離閻王爺很近,說不定哪天走個面對面,他一把扯住你,你就在深深的礦井里永無天日了。
這封信他已經(jīng)讀過無數(shù)遍了,他能夠從頭至尾背出每一行每一個字。雖說他不愿意發(fā)生那樣的事,讓他再也回不到有她的那個家里,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幻想,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在收拾他的遺物時,還能讀到他的愛,撲倒在他的身上痛哭一場,他也就知足了。
兒子如愿升入了大學(xué),眼看著大三大四,說著話就要畢業(yè)了。不管是選擇出國留學(xué)還是就業(yè)工作,如果有一筆錢放在那里,她就沒有大的癟子嘬了。還有成家啊買房啊,大城市里消費高得很,我這個做父親的一點貢獻都不做,躲在地下享清靜,怎么說得過去呢?
他像是坐在地核里,周遭無邊無際的黑,無窮無盡的靜。看不見任何希望,聽不見半點救援的聲音。他試著說服自己,在幾百米深的豎井里,如果堆滿了三十多米的碎石,這樣的工程量沒有二三十天,是根本不可能打通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虛弱得渾身打顫,還能有力氣撐到那一刻嗎?
他明顯地察覺出,巷道里氧氣不足了。他將信從身上摸出來,抖抖地展開,他想看一眼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