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云
在近代史中,中國托派是一個從未產生過大的影響,且聲名長期不佳的政治小團體。中國托派之所以受到不少人的關注,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它獨特的政見、坎坷多難的經歷以及讓人不得不心懷敬意的殉道者精神;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則是,這個政治小團體的參與者中,有一大批在中共黨史上占有不輕地位的人物。除了威名赫赫的陳獨秀為其領袖外,還包括中央常委級別的彭述之以及諸多在國民革命期間擔負過省委書記或省委部長職務的黨內骨干。
中國托派領導人中,鄭超麟是極為重要和特殊的一位。自中國托派產生,他就是這個組織的核心領導力量,此后又致力于維持組織生存,他對托洛茨基主義的信仰,更是歷經艱辛、終生不渝。到中國托派消失于歷史煙云后,鄭超麟又以親歷者身份,成為托派歷史的記錄者。
在與陳獨秀的關系方面,從鄭超麟對作為思想導師(后來又是政治領袖)的陳獨秀心生敬意那一刻,這種感情就終生不變,彼此在志同道合的同志情誼基礎上,又建立了深厚的私人交情。1930年代后期起,陳獨秀在思想、政治方面與托派漸行漸遠,但鄭超麟在批評陳獨秀的政治思想的同時,對他仍保持著高度敬意,并且始終以有這樣一位領袖感到榮幸。這樣,即便他們不再屬于志同道合的同志,他們的私人交情卻已超越政治,成為維護彼此感情的另一條紐帶。可以說,這種分歧中保持下來的交情,比志同道合時不發(fā)生沖突的公私情誼更加彌足珍貴。而陳獨秀與鄭超麟不以“公”妨“私”的交往,也展示出他們各自人品的端正。
一
鄭超麟(1901—1998),福建省漳平縣人。中學畢業(yè)后,“想脫離狹隘的環(huán)境,不僅要離開本縣,而且要離開本省”1的他于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正是在赴法的輪船上,鄭超麟偶然讀到陳獨秀的文章,完成了自己的思想啟蒙。這時距他第一次見到陳獨秀,還有五年時間。
五四運動前后,福建的社會氛圍相比北京、上海等地是較為閉塞的。因此,五四運動在這里的影響要小很多。當時的鄭超麟完全是一個破落書香世家的子弟。他經香港前往法國前,“在香港買了翻世德堂本的《老子》、《莊子》和《列子》,買了商務鉛印本的《經史百家雜鈔》,買了商務小字本的《老殘游記》,連同家里帶來的國學扶輪社印的《龔定庵全集》和一本印得很壞的《白香詞譜》”2。僅從購書范圍,即可看出鄭超麟完全舊式的思想狀態(tài)及個人興趣之所在。他自己就說,“上船以前,我始終不知道五四運動有愛國以外的意義”3。
鄭超麟的思想很快就在輪船上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轉變?!坝幸惶欤医枇艘槐玖餍械碾s志來看。這本雜志名《新青年》,翻開第一篇文章是一個名陳獨秀的人寫的,題目忘記了,內容是關于孔子的學說之類(即1916年11月1日發(fā)表的《憲法與孔教》—引者)?!?“讀書人反對孔子,古已有之,《莊子》里面不是有許多反對孔子的話么?但激惱我的,是文章最后幾句話。作者說:孔子之道不塞,民主之道不行,孔子之道不止,民主之道不流?!蝗恍校恢共涣鳌?,本是韓愈《原道》篇內對于佛老說的話,如今被人引來反對韓文所擁護的孔道自身了!上船日起,我第一次學寫日記。這日我寫了一篇很長的日記,大罵陳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