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這大明王朝,能有這般覺悟者,雖不至鳳毛麟角,卻也絕非舉目皆是。只可惜,馬新亭或許生錯了時日,這不合群的做派,這光明磊落的心地,竟常常引人背地恥笑,嘲諷他不懂為官之道,謂之呆板傲骨、腦不開竅,命里注定窮困潦倒。然而百姓深受馬新亭恩澤,架橋鋪路,審案判案,皆還草民清白,故此無人不感念馬新亭之清正廉潔,對其甚是愛戴,稱頌為“馬青天”。
馬新亭剛直不阿,自是擁護者有之,嘉許者有之,嫌棄者亦有之。對這涇渭分明的評判,馬新亭略感辛酸,惆悵兩番,也只好一笑而過,心中清明,不為所動,與家人也是常說及“清正”二字。幼年湘蘭雖不能深解其意,但此語每每略過兩耳,心中,怎能不泛起陣陣漣漪?倘若湘蘭日后不遭劫難,嫁入正統(tǒng)人家,亦將是賢德忠厚的良妻、管教有方的慈母。
嘉慶三十五年,湖廣兩地,連遭暴雨,洪水泛濫,致使灃河暴漲,不少堤岸沖垮殆盡,數(shù)十萬畝良田吞沒不見,萬千農(nóng)民坐以待斃,死難者不計其數(shù),流徙者亦難以估量。一時間,災(zāi)民遍地,餓殍成堆,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馬新亭身為父母官,怎能眼見百姓受苦,于是開糧倉賑濟災(zāi)民,寫奏折上報朝廷,每日詢問災(zāi)情,但凡有災(zāi)民上門訴苦,一概厚待。然而疲敝之世,凄苦之民,要想解脫災(zāi)禍絕非易事。馬新亭雖盡力救災(zāi),然其官小位輕,綿薄之力,怎能跟浩大天災(zāi)相抗,免不了深陷其中,越是出力,越是疲憊。
倘若換作他人,抗災(zāi)無力,理應(yīng)被朝廷理解,況乎大明王朝多是昏聵之君,有幾人見得流民失所,又有幾人聽得百姓呻吟?只因馬新亭生性耿直,不奴顏婢膝,對上司向來吝于逢迎,不想逢此天災(zāi),竟招來殺身之禍。
此禍之根并非尋常人,乃是當時的湖廣總督。此人本與馬新亭無大恩大怨,只因氣量狹窄,心地險惡,加之平日看馬新亭不慣,便生出禍害之心,卻苦于無法整治。今番見洞庭水患,民聲怨沸,便認定此為使壞良機,于是暗下殺手,以無中生有之罪,陷害馬新亭。
那段時日,馬新亭奔走災(zāi)區(qū),意欲拯救黎民,怎奈無力回天,餓殍遍野,兩眼間只能垂淚相對,更不承想忽然橫生枝節(jié):湖廣總督撰文抨擊于他,指責其賑災(zāi)不力。隨后,總督將奏章暗送朝廷,稱馬新亭瀆職失守,釀洪水大患并引怒眾多災(zāi)民,為亂一方。
這等下作的栽贓,若是明鑒之心,稍作判斷,便可明察一二。然而當朝世宗皇帝,昏庸無道,不辨黑白,竟聽信一家之言,降罪于馬新亭,賜他死罪,罪名歸為“失職”。真可謂,陷害忠良性命于不義,忽略百姓抗辯于混沌。想來,這馬新亭原本一介七品縣令,家無豪宅,地無千頃,卻落得如此下場。無德朝政,制造冤屈,轉(zhuǎn)移視線,混淆視聽,真乃王朝之大不幸。
馬新亭得知發(fā)落結(jié)果,奈何不得,只得仰天長嘆,悲鳴頓起,憤懣無比。月落懸空,對鏡高呼:新亭自忖忠心為國,赤心為官,居然荒唐獲罪,而此罪又極大,此生匆匆了結(jié),來世以何顏面對君?雖然冤屈至極,然而卻無處申明,馬新亭自知難以抗辯,亦無人敢為其說話,死罪終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