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東,景觀變化越大。車輛多起來,樹木多起來,路邊的小鎮(zhèn)多起來。連高速公路上壓死的小動物,也都換了品種。但是路邊小鎮(zhèn),卻大同小異,以致每到一處,都似曾來過??觳偷昀锏臍馕逗透窬?,甚至鄰座風(fēng)塵仆仆的紅臉漢子,都似曾相識。坐下后環(huán)顧四周,會覺得是在上一個或者上上一個快餐店里還沒有吃完似的。
十二天以后,到了紐約的法拉盛。也還是似曾相識。一片臟亂擁擠,四面鄉(xiāng)音,使我想到歷次運動和群眾監(jiān)督:我的“四十年家國”。
每天上下地鐵,瀏覽了一下紐約那些著名的博物館、美術(shù)館和畫廊,大開眼界,但不知究欲何往。驅(qū)車北上,到了上州的鹿野苑。
這一帶曾是美國人興起出國旅游風(fēng)之前的度假地,風(fēng)景絕佳,年久失修,一片荒蕪,似乎回歸了原始。上人將剛從基督教會購得的四百多畝山林,命名鹿野苑。林中湖邊,有一座荒廢的教堂。準(zhǔn)備拆了建廟,尚未開工。
看山的和尚,住在山下的小鎮(zhèn)上。我們先找到他,跟著他的紅色吉普上山時,已近傍晚。夕陽下越澗穿林,越走越崎嶇。山中滿地積雪。湖已解凍,倒影清晰。樹木尚未發(fā)芽,沉沉一派紫煙。教堂沒了屋頂,遺墟苔侵蘚浸,窗洞里伸出了灌木的枝丫。暝色越來越濃,寒日無言西下,勾起一股子漂泊者的憂傷,不禁緊緊地抓住了小雨的手。
湖邊有一棟度假木屋。久無人住,但水電設(shè)備齊全,成了我們的棲身之處。屋里有一個老舊的黑鐵爐子,很古董。點起來,雪夜里爐火通紅,很童話。窗玻璃上的冰花結(jié)成奇異的圖案,門外新雪上印著野生動物的腳印,很俄羅斯,很安徒生,我們喜歡。我用手在雪地上做了幾個熊的爪印,想嚇唬小雨,卻被她識破,捶了我好幾下。
我們想,若能利用此地野趣橫生、寧靜美麗的湖光山色,設(shè)計和建造一個別開生面,從建筑、塑像、壁畫,到茶具、燈具、飾物,盡掃富貴紅塵的叢林道場,該有多好。
大殿要低矮,出檐要深遠(yuǎn),廊柱要粗壯,用帶皮的原木……不知道能不能定做一種模仿茅草屋頂?shù)耐咂?,如能,那就太棒了??梢宰x經(jīng)參禪,可以度假靜修,可以觀光旅游……成本雖然較高,收益必定更多,因為它是唯一的。唯一,本身就是價值。
看山的和尚說,沒有必要啦。
有專門設(shè)計寺廟的人,格式都有慣例。藍(lán)圖已由主要捐款人組成的理事會討論批準(zhǔn)。光是停車場,就需削平大片的密林山坡。
破土動工時,我們離開了那里。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到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那工程該早已完成。所有的俄羅斯,所有的安徒生,都只有到我們自己的記憶中去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