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靠近錄事官時,似乎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等到馬往前奔了幾步之后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錄事官牙齒相碰的聲音。拍他肩膀時,他身體的劇烈抖動就曾傳遞到了我的胳膊上。
“切勿著慌!隨我來!”這一句話既是對錄事官說的,也是對所有人說的。面臨兇險時,恐懼無疑是大敵。我很是為他擔心。
賊兵盡管把我們十幾個人圍在當中,但是他們的戰(zhàn)斗很沒有章法。人數(shù)雖多,但幾乎是各自為政。我們不斷地尋找薄弱點、調(diào)整攻擊點,經(jīng)過三次迅疾的沖鋒,終于成功地蹚出一條血路,沖出了包圍。
然而,我們卻發(fā)現(xiàn)從這個包圍圈中脫身出來,并不是一個令人寬慰的結(jié)局,而是一個令人憂慮的開始——我們身陷另一個更大的包圍圈。而從高高的馬背上望去,這個包圍圈的外圍正在集結(jié)一個更大的包圍圈。
對我們每一個人而言,這三重包圍圈無疑是一個令人絕望的信號。
所有人都還能勉強地防衛(wèi)自己,但并非每一個人都能周全地顧及到胯下的戰(zhàn)馬。受傷的馬越來越多,馬身上的傷也越來越重。終于,在戰(zhàn)馬接連不斷地倒下之后,墮下馬的士兵便成為了賊兵屠戮的首選目標。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刺破眾賊兵的喊殺聲傳到耳中。我擊退面前的賊兵側(cè)身一望:失去戰(zhàn)馬的錄事官被一支長槍洞穿了肩膀。他手中的刀剛剛擋住刺向他的長戟,身體就被另兩支長槍戳中。
我頓時覺得那幾支長槍刺中的似乎不是錄事官,而是我的胸口,心中一陣劇痛。我來不及再次調(diào)整隊形,自己率先將馬撥回來砍翻與我糾纏的一個賊兵,向錄事官沖去。不防一只長刀迎面砍來,我是閃身避過了,可那一刀卻削斷了一只馬耳。馬吃痛一聲長嘶,雙蹄一抬身體立起來,險些將我甩下馬。
“娘啊,娘——”
這是全身鮮血淋漓的錄事官發(fā)出的最后呼喊。這聲呼喊并不是從我耳中傳來的,而是從身體內(nèi)傳來,并在心中激起了回聲。這回聲將一股熱血提上腦部,瞬間演變成了頭腦里的“嗡嗡”聲。
在京口時他只是我的一名親兵,還沒當上錄事官。每當經(jīng)過家門口,不管家里有沒有人,他都會沖屋里大喊:“娘啊,你在做什么?”
有時候他娘會從屋里出來,一面用一塊臟布擦著手,一面瞇著眼睛向我們打量,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她的兒子和軍官們在一起,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對于一位貧窮的母親而言,這是多么榮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