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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突然來學??次?,很讓我意外。我們大學以來天各一方,通信一度因為我與柔山的糾葛而中斷。
邱天給我的寢室打過好多電話,但我要么錯過,要么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處說起,于是也就什么都沒說。
她聽得出來我不好,也不在意我是否回復,還是給我一封封寫信,在信上安慰我,說:我不知道你和柔山經(jīng)歷了什么,感情的事,我也幫不上你什么。但隔著這么遠也能感到你過得不好,我很擔心。
人總是按照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對方同樣的回報,甚至更多的回報——“我這樣對你,你怎么能那樣對我?”
但你想想,千萬個人,怎會享有同一把道德標尺?這個世界上,從來不是你怎么對一個人,他就該怎么對你。說愛應是無私的,其實不是在說什么高尚,而是在說人心迥異。你本來就不該在付出的時候,期待回報。報之我幸,不報我命。
我問命運,為什么要使我失去一條腿。
命運不曾回答我,即便我覺得,我沒有對不起命運的地方。如果有,那就是我該為從前的驕橫作出賠償。
她讓你失去一顆心,但反過來看,這種經(jīng)歷,也許使你終生受益。你知道人情可以多稀薄,多脆弱。包括你自己。
邵然,我希望你過得好。我每每拿著邱天的信,讀了又讀,坐下來提筆給她回信,欲有千言萬語,落到紙上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邱天要來我的學校,竟然沒有提前告訴我,到了校門口,才給我短信,說:“我在你學校門口,有空兒的話你出來一下吧。”
我感覺像夢,忙不迭跑出去,一路跑到校門口,就這樣看到邱天。
大概為了出遠門方便,她沒坐輪椅,孤零零背著一只包,拄著拐,站在熙攘的校門口——那身影好像一則往事造訪,突然敲醒記憶之門。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遠遠看著她茫然四顧的樣子,突然覺得心里很酸,也很累,遲疑不敢上前,半伏著身子,雙手支在膝蓋上,原地喘氣。四下看去——還是那個人來人往的匆匆世界,除了她,無人為我的傷心而駐足——我眼底發(fā)潮,不知如何開口。
深呼吸幾口,調整了呼吸,慢慢走近她。等我走近了,她才看到我,點頭朝我笑笑,挪著拐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她手里握著一個手機,笑容如此晴朗,對我說:“來找你,專門買了個手機?!?也許是因為那段時間我情緒敏感,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竟令我覺得酸透了心。我突然感到,我又何嘗不是尹柔山,總把最好的給了最不值得的人,而牽掛我為我好的,大概從未分得過我一杯羹。
想到此,我走過去緊緊抱著她,緊緊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幾天我翹了課,和她在校園里逛一逛,坐在長椅上聊天——也不知是她陪我,還是我陪她。我們在小館子吃面,吃干煸豆角,就那么幾樣菜,翻來覆去點。我說:“小時候我每天看到彈簧一家人蹲在門口吃飯,都好想去要一碗。他們家的飯?zhí)懔?,從來沒聞過那么香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