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寒冷的子夜。于鳳至突然醒來,她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前額上沁出了冷汗。她夢見在一條漆黑胡同里,驀然竄出兩條黑狗來,吠聲駭人,直向她猛撲過來……于鳳至驚醒后,開亮了床頭臺燈,這才發(fā)現(xiàn)張學良深夜仍然沒有回到臥室來。
于鳳至捂住怦怦亂跳的胸口,披上了羊絨鶴氅,出了房門。她來到張學良辦公室的門前,見里面還亮著燈光。于鳳至輕輕推開門,只見在黯淡的燈光里,張學良魁梧的身影投映在雪白的粉墻上。室內煙霧彌漫,他顯然抽了很多煙。這時候張學良正神情憂郁地佇立在張作霖戎裝佩劍的大幅油畫像下,仿佛陷入了沉思。
“漢卿,”于鳳至急忙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狐皮大氅,披在了丈夫身上,探詢的目光掠過張學良瘦削而蒼白的臉,問,“怎么還不睡?”張學良微微一笑,指著桌上一本《東洋史》對于鳳至說:“今天下午,楊宇霆對我說:‘今天的東北形勢,就像當年日本幕府時期德川家康時代一樣。’我當時不明白這段歷史,就找來了這本《東洋史》,現(xiàn)在總算弄明白了楊宇霆的話。”
于鳳至沖了杯咖啡遞過來,憂心忡忡坐在張的對面,說:“日本的典故和我們現(xiàn)在有何聯(lián)系?”張學良喝著咖啡說:“關系極大。當年日本的幕府時期,豐臣秀吉死后,其子繼位。但是他貪圖淫樂,將大權委于他的岳丈德川家康。誰知后來德川家康反而殺了女婿,篡奪了政權。今天楊宇霆當面影射我是豐臣秀吉之子,你說,那么德川家康又是指的誰呢?”
于鳳至聽了也感到事態(tài)嚴重,她勸慰道:“你不可以胡思亂想。只要你處處謹慎小心,我就不信有誰敢篡權!”張學良正色地對她說:“不,現(xiàn)在楊宇霆和常蔭槐就是德川家康!昨天楊家那場鴻門宴,如果不是你及時解圍,也許會遭遇不測。楊宇霆一個在野人物,居然會有這樣威風。你看昨天壽宴上,五省聯(lián)軍司令孫傳芳為他當司儀,國務總理潘復為他打雜。楊宇霆野心不小,大有與我分庭抗爭的勢頭。常蔭槐更是囂張,他如今身兼江省省長、鐵路局局長和交委會委員長三職,今天又和楊宇霆找我發(fā)難,非逼我同意成立什么東三省鐵路督辦公署不可!這簡直是逼我下臺!”
于鳳至深為同情丈夫此時的困境,她回想起昨天出席楊宇霆家舉辦的其父壽宴,當時她親眼看見楊宇霆面對身為總司令的張學良,大肆在家里作威作福的場面。當時她心里就感到幾分可怕,現(xiàn)在聽張學良引用日本的典故,更感到東北政治形勢的可怕。她嘆道:“自從父親皇姑屯遇難以后,我也感到楊、常兩人一天比一天囂張了,他們其實根本不把咱們放在眼里啊。楊宇霆是奉系的老臣,大帥在世時他就橫行跋扈,如今又怎么能把我們放在眼里?漢卿,對楊、常二人是該有個應變之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