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月仙，你見過，認得？”郭鳳崗見李宗仁的神情，追問道。李宗仁不置可否。

“德鄰兄，明天是星期一，女子師范的早操后是長官訓(xùn)話活動，就請你去訓(xùn)一番話，徹底認識認識那朵校花，如何？”郭鳳崗似早有布置，迫李宗仁就范。

李宗仁仍舊不置可否。透過屏風(fēng)的縫隙，他眼睛盯著門頭的走馬燈上的金陵十二釵。

3

李宗仁和衣躺在司令部閣樓左側(cè)的臥室里，默默地睜著眼睛。窗外的天，黑黢黢的，像倒扣的鍋，沒有一絲風(fēng)，是春末時雨前的悶熱天氣。即便是心緒寧靜的人，在這時也不免焦躁難適。那盞勤務(wù)兵幫他點亮的大馬燈，興許是因為空氣濕悶，玻璃罩上蒙著一層薄霧，使燈光暈黃晦暗。

他眉宇擰結(jié)，嘴唇緊閉，像是臨戰(zhàn)前在進行嚴肅地、周密地思索。其實，他是在焦急地等人，等郭鳳崗——他上午到郭月仙家去了。他想快些聽到郭家的消息。

昨天早上，李宗仁一身戎裝，威武抖擻地到萬壽宮去了。他是按郭鳳崗的安排，趁訓(xùn)話之機去細睹郭月仙的芳容的。前天在潯州酒樓晚宴時的不置可否，實際是默認了郭鳳崗的安排。李宗仁也并非犟到一頭出（桂林方言，即犟到底的意思）的人，他打算試試。至少，他認定勸娶者均無惡意。此前，他雖然兩次見過郭月仙，一次是騎在馬上，一溜煙而過；一次是在望遠鏡里，看得還算清楚，畢竟沒有質(zhì)感，加上當(dāng)時不抱任何目的，只是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印象雖好，但不得要領(lǐng)。昨天在學(xué)校那小操場上，他算是仔細看清了郭月仙。在李宗仁看來，那人兒身材是適度的，眼眸是明快的，皮膚是白皙的，舉止是文雅的。她受師生之托向他獻花——這自然是?；ǖ拿啦?，或許也是郭鳳崗間接的暗示。當(dāng)郭月仙亭亭裊裊地立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獻花時，他心中不自禁地回蕩著“美姑娘”這個詞兒。當(dāng)他高興地接過郭月仙獻的花，禮節(jié)性地回握郭月仙的那雙充滿著女性感的手時，一股激蕩的潛流，使他這個不常激動的軍官周身都有些微顫。說實在的，在元配夫人李秀文身上，他還不曾感到過這樣的激動，雖然他也愛她，那畢竟是家人的撮合，而且是用“押八字”之類的傳統(tǒng)方法挑選的。于是，他把激動和興奮化為慷慨激昂的演講，他談?chuàng)碜o孫中山先生的革命，談他自己的保境安民主張，也談他本人的片段經(jīng)歷和故事，以至于使訓(xùn)話時一向難免的唧唧嗡嗡的小圩會，變得鴉雀無聲。這不是因為李宗仁的口才非常出眾，而是因為這么個擁兵數(shù)千的三十多歲的總司令官到女子師范訓(xùn)話，在桂平還是破天荒第一遭。一整天，女師的學(xué)生議論紛紛，以至老師都無法正常上課。而李宗仁呢，訓(xùn)話歸來，對娶郭月仙的事，由不置可否，突然間變成勢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