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在前面—紅燒狗肉和罌粟花(4)

吃飯 作者:章小東


這是一個冬日的午后,我從花園的側門溜進去,把蒲包丟在院子里的水龍頭下面,抬起頭來,看一眼沒有溫度的太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是一個從來也沒有弄過狗肉的人,為了我的兒子,我必須親自動手。我好像看到了小孃孃在為樂樂燒狗肉,小孃孃朝著我笑了笑,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wěn)…… ”

于我一咬牙扯開了蒲包,立刻倒抽一口冷氣,向后退去,一張猙獰的狗臉呈現到了我的面前。怎么和當年小孃孃拎進來的狗肉是不一樣的呀?小孃孃拎進來的是狗肉,而這卻是一條剛剛殺死的全狗。狗的鼻子被重錘擊爛,喉嚨口被切開,血已經放得干干凈凈??膳碌氖巧椎难例X和爆出的眼珠子,那兩只怨恨的眼睛盯著我,使我觳觫。這以后,我都沒

有辦法忘記那兩只怨恨的眼睛,常常是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它們緊緊地盯

著我,讓我不得安寧。

我飛快地把狗翻過身體,不要再看到那張猙獰的面孔,然后偷出姐姐的美工刀,在狗的后背上一刀切下去,割開了滑唧唧的狗皮。美工刀極其鋒利,使用起來相當順手,就好像手術刀一般。刀尖沿著狗皮底下的脂肪割過去,很快就把整張狗皮都剝了下來。遇到艱難之處,干脆把四只爪子、尾巴和腦袋一起砍掉。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屏息靜氣,就好像是一個熟練的屠夫。連我自己也被自己的心狠手辣驚呆,我想這大概就是人的動物性——弱肉強食。

剝了皮的狗癱軟在水池子里,就好像一個蜷縮在那里的嬰孩,淡黃色的陽光冰冷地灑落在粉紅色的狗肉上,我深深吸了口氣,繼續(xù)操作。仍舊是那把美工刀,狠狠戳入狗的屁眼,一下子就把肚子破開了,鮮紅的內臟還有些余熱,讓人感到惡心,我以為我會趴在墻根旁邊嘔吐,但是沒有。我非常鎮(zhèn)定,飛快地操作。

這一天的紅燒狗肉是母親烹飪的,我把整條狗都剁成了小塊,就交給了退休在家的母親,自己則回到辦公室上班。下班拉著兒子的小手回家,還沒有走進家門就聞到了廚房間里芳香四溢,母親好像忘記了她早先說過的狗吃屎的故事,竟然帶著我的兒子大快朵頤,兒子高興地把個小肚子吃得滾滾圓。

但是這一天,命該我倒霉,一口狗肉還沒有咽下去,一根骨頭卡到了喉嚨口,兒子和母親輪流拍打我的后背,那根骨頭仍舊不上不下卡得我眼冒金星,幾乎斷氣。最后只好把我放在姐姐的殘疾車上,拖到后馬路上的五官科醫(yī)院掛急診。一位年輕的護士動刀動鉗,就好像我剝狗肉一樣,好不容易血肉模糊地拔出那根狗骨頭,她大驚失色地說:“啊喲,儂吃的是什么魚啊,怎么骨頭這么大?”

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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