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外的街上,彩燈箱下方本來旅店入口的位置卻拉上了卷簾門,看上去就像個車庫。我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先到街對面的小賣部問問,反正不管我敲門還是喊叫,都不會有人答應。
“買一包口香糖?!蔽矣謫柕曛鳎皩γ娴哪羌衣灭^晚上還鎖門???”亮著熒光的電視機里正在播一部抗日電影。老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一只手從柜臺上推過零錢說:“打門上的那個電話!”
我把一塊口香糖塞進嘴里,人工合成的蘋果味在嘴里散開。熒屏上,一座日軍碉堡被炸,一個個日本兵就像受驚的母雞,到處亂竄。我做了決定。忽然,我來到一個大洞邊。它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彈坑,將四周的景色活生生地撕開一個幾米深的口子。大約是采挖黏土時留下的吧,我腳下有一根標示線彎彎曲曲地繞過電線桿,延伸進洞里。我在恍惚間意識到自己正在進入一個軟黏黏的、土黃色的世界。之前走的那條路在頭頂上方,環(huán)繞坑邊。每走一步,地面上都留下我踩出的重心不穩(wěn)的腳印。
下至坑底時,我望向前方,齊膝高的野穗隨處可見。在這里搭帳篷過夜一定不錯,我心想。但一想到傾盆大雨和泥石流,我的興奮勁兒瞬間被澆退了一大半。
邁著小心翼翼的步子,我穿過這個深靜如海底一般的世界,這個赭色如外太空星球一般的世界。
坑的對側(cè)越來越近,似乎沒有路通往坡上。我沒有停下來,坑的這一面雖然又高又陡,布滿碎石,但也有不少表面裂開的地方坡度較緩,可以下腳。實際上,我跟家里人保證過不再干這樣的事。“我又不是傻瓜!”我大聲宣布說。盛夏里和煦的一天,德國北部小城巴特嫩多夫,我們坐在客廳里的藍色沙發(fā)上——這個沙發(fā)還是當年媽媽挑的。
墻上掛著居斯塔夫·克里姆特的《花叢》和凡·高的《夜晚的咖啡館》的影印畫。
爸爸并不看好我從北京徒步回家的計劃,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他深陷的眼眶里,黑眼圈清晰可見。弟弟妹妹的臉上也有幾分焦慮。我迫切地感覺到自己必須盡可能排除他們的一切擔憂,為自己的徒步計劃做做廣告,即使誰都無法使我改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