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地時并肩協(xié)作的黑臉莊稼漢子,團團坐,大吃大嚼,唱歌祝酒,以撐死拉倒的恣態(tài)掃清一切食物。在座還有一位喇嘛,在鄉(xiāng)下辦了個佛學院,正在口若懸河地講佛法,演示他學院的照片,漢子們邊吃邊聽,努力不分心。
女人們則在廚房里和走廊里忙個不停,捏著拳頭大的包子,席地而坐,和經(jīng)過的男人們開不葷不素的玩笑,自己樂得前仰后合。有時她們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進來,提著茶壺續(xù)滿酥油茶,或是端來熱包子。
偶爾有一兩次,大媽們領(lǐng)著少女們羞答答地進來唱歌祝酒,少女們?nèi)及涯X袋埋在大媽的后背上,悶聲唱歌,只能看見好幾條黑油油的辮子垂在紅底金花的藏袍上。被祝酒的男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寬闊的黑臉龐似笑非笑。父兄在座,即便最頑劣的小伙子也不敢造次。
藏居盡管闊大,可是依然被擠得滿滿當當,我懷疑半個德巫鄉(xiāng)的人都來了,也就是說,半個德巫鄉(xiāng)的人都是親戚。
主人給我一把刀,拿一塊煮熟的牛腿,我就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因為聽不懂別人的話,就越吃越專心致志,簡直是心無旁物,物我兩忘,運用之妙在于一心。有人來祝酒就舉起酒杯,不管是啤酒還是青稞酒。不過我喜歡青稞酒,那酒滾熱的,而且渾濁濃香的酒中還飄著青稞粒,連喝帶嚼,滋味無窮。
正廳的爐灶前,繪有兩盆碩大的龍珠,直通天井,頂著龍珠坐著一住管賬的喇嘛,清高自若,收到親戚朋友們的禮金,就用工整的藏文記一筆,以備此家以后還禮。我也獻上禮金。喇嘛沉思了半天,在廣泛征詢了群眾的意見之后,果斷地在本子上寫了“記者”。
然而終于有了我認識的人,土登的媽媽來了,人們尊敬地稱之為“阿西洛洛”。全村的人基本都是她的晚輩,可能還有不少是她接生的,于是人們站了起來。阿西洛洛執(zhí)意要坐到我旁邊,心疼地挑了一塊最大的牛肉給我。
老人家真是老了,最大的牛肉塊,沒有人吃掉,當然是因為那是最硬的。
大家都在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