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千只眼,注視一千顆星的夜空,我生命中的奇遇,大抵如是。
盡管我是個職業(yè)夢想家,但如此壯觀的奇遇,前所未遇。
二○○七年的夏天,八月二日的早晨,我和哥們在藏獒的嗅叫聲中,從草木皆兵的高原牧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魂不守舍地爬上貨車,終于抵達(dá)了世界高城理塘。我們從沒有聽說過這個康巴小城,旅游書上寫這里海拔四千,是中國最高的縣城,還忠告旅游者最好不要在此過夜。
不過我們已經(jīng)累得沒法再走了,理塘寺的金頂像是一種許諾,反正到拉薩還早,我們就曬干行囊,順便觀看當(dāng)?shù)氐氖⑹沦愸R節(jié)。剛剛從貢嘎山和塔公草原下來,寒意未散,我們懶散地躺在草地上,曬干潮濕的頭發(fā),看著一個接一個村的姑娘小伙子們比賽跳舞。
這個小城寧靜,這片草原廣闊,不過與別的地方并沒有不同,地平線的手指緊摳著天邊,像是我沒完沒了的生活。
生活像長跑,沒有終止,也談不上目的,或者更像是跳水,我總是迫不及待地打算縱身一躍。生活在別處,我年輕著呢,可以隨便揮霍,我想。
我給自己灌滿啤酒,像個快樂的啤酒罐,躺在草地上發(fā)酵。陌生人的腳步,從身邊走過。我會陪著各種各樣的朋友——彈弦子的小樂手,騎快馬的漢子,找不著北的意大利人——在草原上痛快地聊。我是所有人,我誰都不是,我會繼續(xù)走我的路,直到圣城拉薩。
到了之后如何?我根本都沒想過。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她的?
后來,我無數(shù)次地回想那個命定的早晨。如果那一瞬間,她低下了頭,或者是,我轉(zhuǎn)了臉,一切會不會是別的樣子?我會向西走上去拉薩的路,她會向南走回那開著格桑花的院落。我們的生活,會像兩片樹葉,毫不相同,永不相干。
但是,我所能回憶起來的,已經(jīng)是我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遠(yuǎn)處那位坐在草地上的木拉鄉(xiāng)少女。
她有著水晶般深邃的眼睛,油亮的辮子垂在番紅底金花的藏襯衣上,直到腰際。身邊其他姑娘的表情,都隨著表演而欣喜,或被熱烈的太陽曬得直皺眉頭。只有她,纖細(xì)的手托著沉默的下巴,指甲輕壓著微微翹起的嘴唇,好像是在很認(rèn)真的生氣,烈日下紋絲不動,油亮的秀發(fā)梳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