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一舉，再沒人提過爺爺半個字。各人說的都是老生常談，跟過年差不多，跟中秋也差不多，好像每一個人都是被固定死的角色，他一輩子就無非是這些陳舊的臺詞。

大姑父毫不諱言他痛苦的根源：前列腺炎?！艾F(xiàn)在越來越熬不住了，就上個墳，我跑了四趟。為什么這么個世界范圍內(nèi)的、威脅著一半人類的病癥，找不到有效的控制方法呢？”他舉著筷子，環(huán)視大家。

小姑父跟小叔叔談著換車：“哈哈，換人換不了，就換車?！彼坪踉捴杏性挘酃鈴男」脣屇樕巷h過。小叔叔忙替他分析起各車型油耗，兩人還竭力回憶著三年以前、四年以前，直至五年以前的油價，一連串低廉的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

小姑姑用啟發(fā)的語氣在跟豆豆談?wù)撘黄魑模贿吿嫠?xì)細(xì)地剔魚刺，好像他還是個三歲寶寶。

大姑媽與媽媽在討論內(nèi)分泌與黃褐斑，她們說到滋補藥膏、子宮肌瘤以及停經(jīng)時間，發(fā)音帶著中年婦女特有的尖利。迎迎姿態(tài)講究地在小口喝湯，一邊注意地聽她們說，偶爾插一句，帶來來自國際的最新觀念，比如，保養(yǎng)卵巢的最好方法是有規(guī)律的性生活，尤其在更年期之后。符馬對付著一塊碎了的臭豆腐，聯(lián)想到女朋友在電話里與他爭辯避孕方式，心中稱奇：現(xiàn)在的女人，都是這樣子的嗎？可他記得的，小時候見過的那些少女們，那樣地鮮美而羞澀，他那時候就愛上她們了。

唉，消失了的少女啊。現(xiàn)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少女的?，F(xiàn)在這個世界什么好東西都沒有了，只剩下無聊，無聊得遮天蔽日、透不過氣來。

無計可施之中……符馬低頭玩起手機。媽媽從桌子對面瞪他，要是她的腿夠長，肯定要從桌子下面伸過來踢他。老娘誒，你以為我想玩手機嗎，所有那些一刻不停連過馬路坐馬桶都在玩手機的人，你以為他們想玩手機嗎？一切都這么空洞這么沒勁，有什么辦法啊。

手機前一陣剛換。符馬漫無目的地?fù)v鼓著各種功能，找到世界時間與時差、全球天氣預(yù)報、計步器、卡路里計算、手電筒、酒吧骰子、詞霸（英語和日語）、全景圖片編輯。一個個試過去，倒也能打發(fā)些時間。尤其是計時器，看著屏幕上的數(shù)字飛快地翻動，10、50、80，快得眼睛都看不清，100飛過去，一秒鐘沒了，再看數(shù)字飛，再一秒過去……真把他看得呆住了……

小叔叔碰碰他，符馬抬起頭，奶奶顫微微地挾了一大塊扣肉沖著他，好像是為了安慰他的被冷落，他連忙站起，伸出碗去接過，奶奶嘴里嘟囔著：“趁年紀(jì)輕啊，要多吃，越多越好?！狈R注意到，奶奶的神情已變得毫無權(quán)威了——上墳的事結(jié)束了，她又恢復(fù)了她的次要性與旁觀性，她困懨懨地坐著，襟上落了兩根豆芽，半塊大蔥餅在她不齊全的牙齒之間艱難地蠕動。符馬看了奶奶一會兒，忽然有點兒尊敬她，并感到很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