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星期四，他都要去福利彩票攤點上去買一次彩票，恰好她也是。因此，他們的真正認識，并不是在他們各自的兒子的病房里。福利彩票攤點就在醫(yī)院外面的一條街上，夾雜在副食店和一家回民餐館之間。自從兒子住進醫(yī)院，他已經欠下了過去根本就無法想象的債，但是他已經想好了辦法：只要等兒子的病一好，他就帶著兒子永遠離開這個城市，再也不回來。是啊，他總是有辦法。但是和每個人一樣，他也在指望奇跡的誕生，所以，每個星期四的下午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副食店和回民餐館之間的福利彩票攤點上，花上兩塊錢，買一注彩票，但他粗心大意，經常忘記買報紙來查看中獎號碼，好幾次，裝在臟衣服里的彩票都被他連同臟衣服一起扔進了1985年出產的荷花牌洗衣機。事實上那天下午他們并不是第一次見面，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立即斷定，他們已經見過了，而且是在他們各自的兒子的病房里。他從來就不是個對女人不留心的人，相反，特別留心。那時候，她剛剛從不遠的水果攤上買了幾個蘋果，又擠到福利彩票攤點上買了一注彩票，當她擠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她身上的四個口袋裝滿了蘋果，鼓鼓囊囊的，只要她稍不注意，蘋果就會滾出她的口袋，她不得不一邊走一邊費力地按緊自己的口袋。他也抓緊時間跑過去買了一注，又趕緊折回來，一路小跑著追上她，劈頭就對她說：人家也在當父母，我們也在當父母，可是你看看，我們都當成什么樣子了??！

在病房里，他在萬般推辭無果之后，在他的兒子也吃下了她削好后遞過來的蘋果之后，他又嘆息著接過了她遞過來的已經削好的第二個。沒辦法，他真的推辭不掉。剛才，在從福利彩票攤點到醫(yī)院的路上，他們說了一路，她也哭了一路?？熳哌M住院部大樓的時候，由于她只顧得上擦眼淚，沒有緊緊按住口袋，蘋果竟然滑出來一個，在地上滾出去好遠。她突然就終止了哭訴，發(fā)足狂奔，就在那只蘋果就要滾進一條骯臟的水槽的時候，她搶先一步彎下了腰，撿起了它。然后，她又走回他的身邊，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地繼續(xù)向他哭訴，只是由于剛才的這場小小變故，失而復得的喜悅沖淡了她的悲傷，她的心情好像平靜了許多。但他的心情卻無法平靜，因為：就在剛才她彎下腰去的一瞬間，他目睹了她腰部上不經意露出的一道肌膚，并不那么白，甚至有一點發(fā)紅，因為正好在腰部，還隱約透露出被皮帶緊緊勒過的痕跡，但是謝天謝地，這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這就足以讓他心驚肉跳了。即使現在，他們在病房里繼續(xù)對坐著哀嘆和垂淚，他的心底里，甚至他的身體也都好像著了火，迫使他不得不斷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著。她注意到了，問他：你怎么了？沒有怎么啊，他生怕被她看穿了心思，慌忙接口道：沒有怎么啊，就是，坐骨神經有點痛。這可怎么得了啊！她馬上夸張地叫喊起來：這可怎么得了啊，你可不能也倒下，倒下了你兒子還能靠誰啊？就像我，我吃糠也要活著，要不然我兒子就連誰也靠不上了！一句話還未說完，她的眼圈兒又紅了，他趕緊乖巧地給她遞過去一塊布滿了黃漬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