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草傳》心都碎了(11)

浮草傳 作者:李修文


1.“唧唧復(fù)唧唧,木蘭當(dāng)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首先就要指出,“唧唧復(fù)唧唧,木蘭當(dāng)戶織”這句話是一個彌天大謊,她什么時候紡過紗織過布?再說,從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出發(fā),我們也總不會要求一個體重超過兩百斤的女人費盡百般氣力縮小自己的身體蜷曲在狹小的織機中吧。即使是在我們今天的日常生活中,看到身邊那一個氣喘吁吁的胖子們,我們總是替他們憂心忡忡,擔(dān)心他們的心臟出問題,擔(dān)心他們的血壓出問題,在他們爬不動樓梯的時候,我們總是會伸出手去拉他們一把,在他們龐大的身軀被電梯門卡住的時候,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或腳把他們拉進來或者踢出去,就更不用說花木蘭是生活在兩千年前了。那時的人們身邊還沒有出國、炒股、期貨貿(mào)易這樣的直接利害沖突,至少要比現(xiàn)在的人們善良得多吧,要知道,現(xiàn)在的人們在追憶那段日子時,可是經(jīng)常使用“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等詞匯來對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加以贊譽的啊。這怎么可能呢?真是的。更何況,她還出生在一個有良田千頃和家財萬貫的地主之家啊。讓我們再往下看——“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這倒是有可能的,身為一個女人,一天都不坐進織機顯然也說不過去,如果傳出去將會是一件辱沒家風(fēng)的不體面之事,因此,花木蘭的父親不得不強迫她偶而也坐進織機,當(dāng)然,這只是在家中有人來訪的時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向來訪的客人展示女兒的紡織技藝成了花木蘭父親的保留節(jié)目,漸漸地,來花府訪問的客人越來越少,他們實在再也不忍心見到可憐的花木蘭坐在織機中受罪的樣子了。

2.“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薄回灥膼毫?xí)!從三歲開始,花木蘭就討厭凡是女孩子們喜歡的一切東西,比如胭脂,手絹,花衣服等等。五歲那年,她家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小小的迷案:丫鬟們的貼身內(nèi)衣都一件件地丟失了。起初,大家都把村子里的未婚男人定為懷疑對象,認(rèn)為是他們難以排解來自身體深處的欲望而把這些貼身內(nèi)衣都偷走了,可是到了最后,她家的護院鏢師花費大半年時間才最終查清了此事的真相,原來,是花木蘭偷走了它們。一旦偷走,她就干脆將它們都丟進河水之中,目送它們徑直地漂流而去了。是的,她不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反而,她喜歡的卻是三節(jié)棍、流星錘一類的兵器。她的房間里飄散著的氣味與別的女孩子房間里的氣味完全不同,別的女孩子總是能夠讓人在房間里感受到一股綿綿不絕的暗香,必要的時候她們甚至還會在床頭點上一根檀香來使客人們多坐一會兒,而花木蘭呢,坐在她的房間里你除了能夠感受到一股刺鼻的汗臭,還能感受到其他什么東西呢?如果說要求房間里有香氣太過分的話,那么,我們只要求在這個房間里安靜地坐一坐總算行了吧,可還是不行,等你坐定之后自然就會發(fā)現(xiàn),這哪里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菏釆y臺上擺放著一個不知名的青面獠牙的神仙像,靠墻站立著的是兩把比人還高的圓環(huán)大刀,床上凌亂散落著各種涂滿了毒藥的暗器。問世間,誰能在這樣的房間里坐得住呢?于是,人們也不再像要求一個正常的女孩子那樣來要求她,在每一年的摔跤大會上,看到她在禾場上將一個個男人們掀翻在地,人們也會拍響巴掌來為她喝彩。人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在得勝之后不要放聲歌唱,她的嗓子實在太粗了!每次只要她一亮開嗓子,全村的兒童們都會像一群小雞般被她嚇得四處奔逃,他們都在慌不擇路地尋找著自己的爹娘??粗謮训纳碛埃恳粋€父母都在想:不管你是買駿馬還是買鞍韉,不管你是買轡頭還是買長鞭,只要你別嚇著我的兒女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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