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父親的手》孩子成了大人的父親(1)

父親的手 作者:(美)麥倫·尤伯格


我的第二語言是英語。

我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學會這門語言,在幾歲的時候,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我竟然還是學會了。學會這門口語后,我童年的很大一部分就隨之宣告終結。身為失聰父親的聽力正常的孩子,他期待我在日常生活里能有點金術,可以把他雙手的可視卻靜默的信息轉化成聽力正常人能聽見的聲音,傳達他的意思,接著又用這樣的魔力為他轉化,即將不可見的聲音給他轉化成可視的手勢。

很多年以后,我已經是一名大學生,我讀到華茲華斯的一首詩:“兒童是成人之父?!蔽伊⒖堂靼琢诉@句話的意思——哪怕它并不是華茲華斯本人的意思。

當我給父親充當聲音和手勢之間的管道這一角色時,我自己就像一根電話線一樣,在我們布魯克林的街坊近鄰中一路從這根桿子系到那根桿子:通過這些電話線,聲音神奇地被轉化著、被傳輸著,等到了另一頭就變成了可感的語言聲音。我們這個聽障家庭是沒有電話機的。我是我們家的人體電話機,只是缺少一個撥號音而已,但是依舊像是一部電話機,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無論任何時候,只要電話機的主人,父親需要的時候,我就會馬上發(fā)揮功用。

除了擔當這個角色外,我還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頻繁地被叫去給我父親解釋聲音,仿佛聲音是一種有形的存在,盡管它不可見,如果解釋得恰當?shù)脑?,哪怕是讓我竭盡一切努力,我的聽障父親可以想象,他運用自己的理解能力,可以讓聲音變得真實可感。

就我的記憶所及,一直都有一臺收音機陪著我。我自有記憶起,就有一臺收音機在嬰兒床邊,從我遠離刺耳的鍋罐敲敲打打的聲音之后;所以記憶里總有音樂,還有人們講話的音樂。把我從醫(yī)院里帶回家后,父親很快就決定必須有什么來教我學習聽。只有我學會了聽,并且持續(xù)不斷地聽,才不會喪失聽的能力。當時也沒有誰來教他,他就相信,人要獲得并保持聽的能力,是需要一直不停地練習的。他買回家的那臺飛歌收音機,就是為了讓我能一直接觸到聲音。那臺收音機就放在我床頭的一張小桌子上,在我的嬰兒木質床板條邊。收音機黃色的指示燈照亮調諧鈕,那也是我的夜燈。溫和的黃色亮光,還有那個木頭和布盒子里發(fā)出的永不間斷的聲音讓我舒服。這亮光和聲音每晚陪著我睡去。

當我漸漸長大,我不再睡嬰兒床,取而代之的是沒有護欄的床,在我自己的房間里,我有了新的、長大的床,旁邊則有新長大的收音機。以前那臺四只小腿站立的桌子型收音機已經退休了,新上任的是一款結實的深色木質家具,莊嚴地立在我臥室的地板上。這物件比我的個頭還高,看起來就像一座大教堂,有拱形的圓屋頂,還有花飾窗格,如同沙特爾主教座堂的四葉玫瑰窗,但不同的是,它綴滿了布質鑲邊,而非一些彩色玻璃。我那雙孩童的小手足夠握住它厚實的旋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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