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上樓去。登上小門廊的石階,爬上五層松軟的木樓梯,又穿過廚房和洗衣混合的味道,外加就近住戶的生活氣息。到了5B門口,他停下來。他的未來就在這扇暗暗的黑色木門之后了。他想,如果她的父母不喜歡他,該怎么辦?倘若他們不認可他,該怎么辦?如果他們覺得他太聾,該怎么辦?如果他們并不看好這樁婚事,他該如何是好?如果不能娶這個魅力四射的姑娘為妻,他將要如何去忍受?他想,他會盡一切努力贏得他們的認可。甚至,他可以搬到布魯克林,如果那是這個請求必須付出的代價的話。
他敲門,門開了。迎接他的是一個夾克上衣和褲子不搭調(diào)的人。他身材敦實,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他用一雙沾滿油漆的大手笨拙地做著不靈光的手勢。我父親并不理解他在說什么,但是能覺出這是某種形式的歡迎,是邀請他到家里來。
父親進門去,整體上匆匆地瞥了一眼公寓。從前到后,房間里里外外都放滿了許多大塊頭的暗黑色木質(zhì)家具,雖然拋光處理得閃閃發(fā)亮,但還是很不協(xié)調(diào)。幾乎每一樣物件都有兩套,屋子里都沒有留下挪腳的地方。我父親覺得,這家公寓看起來更像下東區(qū)的家具店,而非一處生活之所。當時他還不知道,這些家具是我母親的父親租回來的,還是當天早上安排人家送過來,為的是給客人留下印象,給他女兒的求婚者。我父親一點不覺得這有什么好。他只是疑惑不已。
屋子里有兩張餐桌,我母親坐在其中一張旁邊。父親興奮地給她做手勢問好時,她突然哭起來。在兩張長沙發(fā)上,坐著她的家人:母親和三個兒子,還有另一個女兒,他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父親。
看著屋子里那么多的家具,這家人冷漠的表情,還有我母親的眼淚,父親真不知道他這是遇到了什么狀況。最后,他在兩張餐桌旁十二把椅子中找了一把坐下,面對著這家人。
僵持的一幕馬上生動起來,就像康尼島的投幣游戲一樣,我母親家里的所有人都開始激動地做著手勢,他們揮手舞臂,瘋狂得很。他們正努力讓我父親輕松,但是他們家庭內(nèi)部的手語,對于我父親來說,根本就像希臘語一樣,很不好理解。我父親想,也許,這是他們的布魯克林口音吧。
父親很有禮貌地微笑,偶爾點頭以示贊同,在他認為合適的時候。
母親擦掉眼淚,從他父親打開前門起,她第一次露出笑容,短暫又拘謹?shù)男θ?。這時,我父親腦子里所有的疑惑和不解都煙消云散了。他跟她父親講,為了清晰好懂,他開始用簡潔的手語和手寫紙條。我父親說了什么,我的外公一句也沒有聽懂。他并不理解手語。他心里想,這也許是布朗克斯的口音吧。父親寫給他的字條,大部分他都覺得很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