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小三出事以后,我一直叮囑自己,可以難過,但是最好不要哭。因為哭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偽裝都白費了。但是看到小三躺在那里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錯得離譜,因為自始至終,我為自己找了無數(shù)借口,卻逃避了作為親人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還一廂情愿地以為小三可以理解、能夠接受?!?/p>
師父說,他不知道小三決定離開的時候發(fā)生過什么,但是知道在小三的手最需要緊握的時候,自己卻絕情地松開了。
師父睡了自己人生中最長的一覺,師父又夢見了兒時生活的小鎮(zhèn)。
在每個節(jié)日來臨的時候,小鎮(zhèn)上照例會組織一些舞龍舞獅的隊伍,那些隊伍伴隨著喧鬧的鼓樂聲在各家各戶門口停留表演。
只是師父家被劃定為地主成分后,隊伍經(jīng)過師父家門口的時候,便會直接繞過去,不再停留。但這并不影響師父的觀賞,因為小三會牽著師父的手,跟著隊伍,跟在歡笑的人群后面奔走。
師父說自己在夢中見到了小三,只是這次小三只顧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卻不肯回頭看一眼大聲呼喊小三名字的師父。
師父醒來后,便再也找不到小三結(jié)婚那天送他的那件燈草絨襯衫了。后來梅芬聽嫂子說,那件衣服隨著小三一起走了,是師父昏迷前從自己身上脫下來穿在小三身上的。
師父說,不曉得為什么,嫂子描述的那個過程他自己怎么也記不清了。師父只記得自己伏在小三的身上,不停地對小三說:“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師父努力地想告訴小三,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劃清界限,只是小三再也聽不到了。小三的人生畫面中,自己的弟弟永遠被定格在對著很多很多人發(fā)言的時刻,小三聽到弟弟這樣說:“我要堅決站穩(wěn)階級立場,和我的哥哥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王亦軒劃清界限?!?/p>
師父始終找不到遺忘那段記憶的理由,也許人生會隱藏許多秘密,我們把不敢觸及的記憶鎖在記憶的深淵,以為打不開就不會痛。
師父更愿意相信那件衣服是小三自己拿走的。
師父對自己說:“這很好,反正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