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搖頭,“不好。都不太像江恒?!?/p>
“江恒。”絹姨出神地念著,“江恒。多好聽的名字。”我看著她陶醉著,并且嬌媚著的臉,知道她的傷痛又痊愈了。
“不如就畫一條大江好了,簡單點,‘江恒’嘛。對不對……”絹姨繼續(xù)夢游著。我的心里則像觸電般如夢初醒:一條大江。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還是戀愛中的女人最聰明。
于是我花了幾天的時間畫那條大江。我畫得很用心,我在飯桌上甚至肆無忌憚地盯著江恒的臉,想從他的身上聽見那條大江的聲音。很遺憾,我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倒是注意到他現(xiàn)在在飯桌上已經(jīng)理所當(dāng)然地坐到了絹姨的旁邊?!靶⊙绢^,你看上我了?”有次爸爸媽媽都不在座的時候,他戲謔地對我說。
“胡說八道些什么?”絹姨用筷子頭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斜睨著他的眼睛,然后又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按著他的手,“沒打疼你吧?”這時候媽媽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我看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想,森林是吸著土地的血才能長大。我家鄉(xiāng)的土地很貧瘠,所以我的童年是在一個沒有樹木的村莊度過的……”上面那句話,出自江恒詩集里的自序,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讀到它的時候心里那種冷冰冰的感動。有一天我和羅辛閑得無聊,我一時興起就跟他玩了一個游戲,我告訴他我會念四段現(xiàn)代詩,這里面只有一段是個大詩人寫的,讓他猜是哪一段。但事實上,我念了兩句翻譯得很爛的波特萊爾還有葉賽寧,念了兩句顧城的敗筆(我敢保證他從沒聽過這些名字),最后,我清清嗓子,背出來江恒寫的《英雄》:
沒倒下的,是死去的樹;
倒下的,是沒有腿的戰(zhàn)馬,
你寂靜地立著,
風(fēng)吹疼了,你流血的肩膊。
羅辛說:“我選D,肯定是最后一個,前三個都太業(yè)余了……”我告訴他真相以后,他憤怒地彈了一下我的腦門,說:“壞女人?!?/p>
我那條大江在農(nóng)歷的“霜降”那天完成。我在畫面里一個很深的地方畫上了一只豹子,它面無表情地望著這一江水,眼睛里全是在長夜里跟“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相互取暖后的冷酷。那天媽媽包了好多餃子要姐姐給絹姨送去,我也正好要把那幅畫交給絹姨,于是我們一起走到已經(jīng)蕭瑟了的馬路上。風(fēng)挺冷的,唯一有點熱氣的是那只裝滿餃子的保溫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