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得低頭?!弊T斐說,“不管因為什么。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狂得要命。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人比我更熱愛‘文學’這個東西。我媽媽是苗族人,她沒念過什么書,漢語都講得不大好,可是她特別喜歡聽我給她念我寫的東西。她喜歡聽我寫的我們那個小鎮(zhèn),盡管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聽到我寫她的時候臉都會紅。當然她也喜歡聽我寫的想象出來的城市,盡管我倆都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我在中學里辦文學社,自己走遍了山路去搜集湘西各個民族的民歌。你猜我給??鹆耸裁疵郑俊渡焦怼?。”他的眼睛亮了。我想我的也是。
“有一天我走在山路上,走累了,坐下來。你知道,我一直都懷疑這件事是不是我自己搞錯了。因為那簡直像夢一樣?!彼UQ劬?。
“你快點說嘛!”我急了。
“我聽見頭頂上有一陣很奇怪的風聲,然后我就順著那棵大樹往上看。是一只狼,雪白的母狼。后來沒人相信我的話,其實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它就在比我高出四五米的石頭上臥著,很安靜地看著我。我連害怕都忘了,因為它看我的眼神簡直可以說是‘嫵媚’。不知道它怎么會是雪白的。然后它就立起來,擺擺尾巴,似乎是笑著看了我一眼,輕輕一跳,就不見了。山鬼,只有這兩個字可以形容它。所以我們的??庞羞@個名字。我媽媽說,我看見的是狼神。然后我就寫它,寫它的時候我真高興,好像諾貝爾獎就等著我去拿?!彼α恕?/p>
“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階段?!彼?,“從一開始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到明白自己的天賦其實只夠自己做一個不錯的普通人。然后人就長大了?!?/p>
“可是譚斐你一點都不普通?!蔽覔u頭。
“謝謝。”他微笑,“做普通人沒什么不好。為了變成一個不普通的人,學習做普通人是第一課。你知道嗎安琪,大學四年里我很用功,很努力,可我還是費盡心機才考上你爸爸的研究生。你知道我的碩士論文會寫沈從文,因為你爸爸最喜歡他;可是我,我喜歡的是郭沫若。應該說,我能理解他。沒想到我大三那年暑假跟老師一起去過一個研討會,吃飯的時候跟你爸爸同桌,他們聊天說起郭沫若,你爸爸說他丟盡了中國文人的臉……”譚斐搖搖頭,“我那個時候已經在準備畢業(yè)論文了,還好上天可憐我,讓我早一點知道不該寫郭沫若。”他笑著,“安琪,我尊敬你爸爸,不過有時候他太自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