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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xué)大師談》第六章 宋詞(10)

中國文學(xué):大師談 作者:鄭振鐸


第二期的詞,是慢詞最盛的時代。柳永雖未必為慢詞的創(chuàng)造者,卻是慢詞的代表人。與他抗立的大詞人是蘇軾。軾的門下,如秦七觀、黃九庭堅等,都是很受永的影響的。所以我們可以說,這一期是柳永及其跟從者的時期。

蘇軾可以說是“非職業(yè)”的詞人,柳永則為“職業(yè)的”詞人。蘇軾的一生,愛博而無所不能,以其絕代的天才,雄長于當時的“詞壇”、詩壇、文壇。然柳永的一生,卻專精于“詞”。他除詞外沒有著作,他除詞外沒有愛好,他除詞外沒有學(xué)問。相傳宋仁宗留意儒雅,深斥浮艷虛華之文。永則好為淫冶之曲,傳播四方。嘗有《鶴沖天》詞云:“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奔芭R軒放榜時,特落之,說道:“且去淺斟低唱吧,何要什么浮名?!逼浜螅砀牧艘粋€名字,方才得中。永的初名是三變,字耆卿,樂安人。景祐元年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號“柳屯田”。有《樂章集》《樂章集》一卷,有汲古閣刊《宋六十家詞》本,又三卷,《續(xù)添曲子》一卷,有《彊村叢書》本。他的一生生活,真可以說是在“淺斟低唱”中度過的。他的詞大都在“淺斟低唱”之時寫成了的。他的靈感大都是發(fā)之于“倚紅偎翠”的妓院中的,他的題材大都是戀情別緒,他的作詞大都是對妓女少婦而發(fā)的,或代少婦妓女而寫的。他的文辭因此便異常淺近諧俗,深投合于妓女階級的口味,為這些妓女階級所能傳唱,所能口唱而心知其意,所能欣賞而深知其好處,所能受感動而悵惘不已。所以他的詞才能流傳極廣,“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但頗為學(xué)人所鄙。李端叔說:“耆卿詞,鋪斜展衍,備足無余。較之《花間》所集,韻終不勝?!睂O敦立說:“耆卿詞雖極工,然多雜以鄙語?!秉S叔旸說:“耆卿長于纖艷之詞,然多近俚俗。”對于他的能諧俗之一點,大約是當時的許多詞人所同意詬病于他的。例如“平生自負風流才調(diào),口兒里道知張、陳、趙……閻羅大伯曾教來道,人生但不須煩惱,遇良辰,當美景,追歡買笑”《傳花枝》;“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木蘭花》之類,誠不免于鄙俗無詩趣。然他的詞格卻不止于這個境地。這些原是他的最下乘的東西。他的名作,其蘊藉動人處,真要“十七八女孩兒按執(zhí)紅牙拍”以唱之,才能盡達得出來的,蘇軾曾拈出“霜風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樓”,以為“唐人佳處,不過如此”。他的情調(diào),幾乎是千篇一律的“羈旅悲怨之辭,閨帷淫媟之語”。然千篇的情調(diào)雖為一律;千篇的辭語卻未有相同的。他的詞,百變而不離其宗的是旅思閨情。然卻能以千樣不同的方法,千樣不同的辭意傳達之,使我們并不覺得他們的重復(fù)可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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