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平、凌宏、梅溪都還好。大哥還能堅持守在車床邊四小時。百科二老均在病中。媽媽也老是在晚上要咳咳，已一二月未見好。吃藥不下十種，居然中西藥并吃也不嫌多!不大嚴重，可是老咳，總不是事。天氣益和暖也許會好轉。精神依舊很好。我血壓仍在二百間，心痛已加劇，每晚醒來必痛，白天也常痛。生活若無大變化，不會忽然惡化，若大沖擊一來，就說不上了。至于工作，此后也只看能做多少即做去。若有需要，總還可以做出點成績。若三幾年內(nèi)重在“運動”和“備戰(zhàn)”，工作即在可有可無間了。時代動蕩大，個人太渺小了。

我們總希望多知道一點你們工作和生活。經(jīng)濟上有困難，也應當告給媽媽或大哥，不宜隱瞞，不必隱瞞！這里還可以接濟接濟。我們這里有一個顯著特征，即生活接觸面越來越窄，也沒有什么新書刊可看。日報刊載的有關文運事件，有部分又已經(jīng)看不懂。不得已卻將手邊材料反復閱讀，另外即將剩下小部分舊書重新翻來覆去的看。有時也看看自己卅年寫的。仿佛當成一個陌生人寫的看去，倒有不少新發(fā)現(xiàn)，或把自己帶回到卅年前生活情緒中。事實上，許多東西現(xiàn)在大學里國文系講師、助教，也不大懂了，不大明白其中好壞了，因為近半世紀社會變化實在太大。

這里中小學多已復課，上二小時語文（語錄和主席詩詞），有的還上代數(shù)和英文。院子中也靜下來了。小報刊已不上街，大字報上街也極少?！拔涠贰币褵o所聞，但報刊上一再“反無政府主義”，即可知是一種比較普遍比較嚴重現(xiàn)象。京劇、話劇、電影、音樂、舞蹈各界似乎還亂得不夠，是從張春橋談話中提起的。問題何在，我們由于隔行，一點兒也不懂了。原以為破易而立難，現(xiàn)在似乎是破也并不容易。很多是表面破，本質(zhì)還浸透于一切現(xiàn)存各方面，似乎是必然情形。如何一來即可達到預期的效果，作到凡事照文藝座談講話要求體現(xiàn)于工作各部門，產(chǎn)生嶄新的十來個樣本作品，還像是有待各方面加強努力！嶄新的東西一定會產(chǎn)生，惟產(chǎn)生方式方法，可能還得想些新的點子，才能夠促其實現(xiàn)。也許還得過一些時候。許廣平日前故去，用“作家”名分在外賓中出面的，似乎只剩下一個郭沫若。就只那么一個人?？偫碓f，大意是“新起的比舊有的多好多倍，名字一時還不曾為人熟習罷了”。這是很自然的。不過大多數(shù)人盼望的不僅是“人”，主要還是“作品”。關心的也是拿到世界上去顯得十分輝煌和大時代相稱的作品。戲和樂舞大有可能比較容易產(chǎn)生，小說最不好辦，短篇更不好辦。電影最有條件搞好，因為人力物力投資再大，也不成問題，投資再大也收得回來，只是故事劇本和政治要求不容易達到標準。大學文科照最高指示原意下鄉(xiāng)，接近生活，即可產(chǎn)生作品。事實上并不解決問題。關鍵在教師。若讓××父親帶國文系學生下鄉(xiāng)下廠十年八年，還是不會寫出好文章的。因為寫作要能敘述事情，會敘述事情，善于巧妙敘述事情，繁不覺嘮叨，簡不感到單調(diào)，老師得懂！這個本事不只是下鄉(xiāng)下廠即可得到解決，還有個學習方法。目下在大學里國文系教習作的老師，會寫敘述文的就極少，會論事不會敘事，下去再久將不免還是若“目無所見，耳無所聞”。這兩個重要官能不得其用，手又不會使用，這種教員根本就不合格！可惜我老了，心臟又不大得用，不然倒可以請纓從戎，帶十來個高中畢業(yè)，寫作上能敘事的同學，或從大一二學生中挑十來同學，當試驗田和他們到東西南北大小農(nóng)村各一年，一面學習生產(chǎn)知識，一面學習敘述事件知識，養(yǎng)成他們在極平常情形，平常事件中，隨手能寫三兩千字敘述文。再在另一方式下，為鄉(xiāng)下辯論會議作筆記。再寫眼前風、晴、雨、雪特殊氣氛和生活，再寫舟車中途見聞，再寫高山大河??總之養(yǎng)成能寫的習慣，主要就是練手，練習學會五官并用，卻通過手來表現(xiàn)反映。其實這個學習有兩年左右，這些基本功一完成，再加上同時還看了大堆書，就可以說“畢業(yè)”了。這種人再去單獨搞基層工作二三年，要到許多地方，東西南北全去，不宜釘在一處。“研究”工作也完成了。經(jīng)過這么嚴格訓練，至少有一半人此后可望寫得好小說，一半人可望寫得好特寫報道。或挑不大中用的，讓他們?nèi)ソ虒懽鳎椒ㄉ弦簿突靖锪藗鹘y(tǒng)教學的命。不這么辦，依舊讓那些本人一生還不曾寫過一篇像樣文學作品，甚至于作文卷子也寫不好的教授、講師或助教去帶學生下鄉(xiāng)，下鄉(xiāng)十年保定還是不會有任何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