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堂屋里的老祖公老祖婆是石像,看上去和廟里的菩薩像沒太大的區(qū)別,只是衣飾有所不同,菩薩頭戴寶冠身披天衣,老祖公老祖婆頭上纏的是黑紗頭帕,身上穿的是葛衣,比較符合拓荒者的形象。分列兩邊的還有十六個男女木雕像。他們是第二代拓荒者。兩個老祖公藏在四牙壩沒幾年,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先是他們的仇人楊應龍被萬歷皇帝調集的二十四萬大軍剿滅。又過了十幾年,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明王朝也沒了。這時主仆二人一個才五十出頭,一個四十開外,他們對外界的變故渾然不知,還以為四牙壩外面是土司的天下。來到四牙壩后,仆人冒險出去過一次,他用獸皮換回農具和鹽。精明的仆人和一個皮貨商約定,以后每隔一年他們在香溪河畔以物易物:香溪河不寬,這邊用竹竿把放了獸皮、藥材的筏子推過去,那邊把鹽和農具等等放在筏子上推過來。最后一次,竹筏推過來八次,每次推過來一個女孩。她們是皮貨商從窮苦人家買來的,有戶人家一賣就是三個。老祖婆只生過一個女娃,準備許配給少主人而早夭那個女娃,其余的全是男子。老祖婆神圣高產的肚子為四牙壩造就了第二代拓荒者,其功勞之高理所當然要載入四牙壩的史冊。八個坐竹筏過來的女子被分配給同母異父的八兄弟,最小的兄弟才八個月,但他也有老婆了,他的老婆比他大十六歲。
八個女子的到來意義非同小可,她們?yōu)榉秾O兩姓延續(xù)香火倒在其次,老祖公和老祖婆從她們嘴里得知天下易主,他們的躲藏已經(jīng)毫無意義這才是關鍵。從此以后,四牙壩人不和皮貨商以物易物了,他們把大量的獸皮藥材運到集鎮(zhèn)上,換回一袋袋銀子,再用這些銀子去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風調雨順,土地又肥沃,沒有任何苛捐雜稅,四牙壩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直到第五代子孫中的一個考中秀才,讀了“四海之濱莫非王土”而深感不安,說服大家繳納皇糧國稅,四牙壩這才從某種意義上真正劃入朝廷的版圖。
范若昌在祠堂外面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好多柱子的柱腳被白蟻蛀空了,雖然每過三年就修補一次,但腐朽的速度越來越快,靠簡單的修補已經(jīng)無法徹底改觀。每間屋子他都看了一眼,當他看到大太太的靈牌時,他悄聲說,又要拉魚了。說完不禁一愣,看見靈牌上有一滴水,欲滴未滴。他仔細看了看,其他地方都是干燥的。難道是從瓦縫漏下來正好落在大娘的靈牌上?可地上未見水跡。這滴水不像水,更像一滴眼淚。范若昌把靈牌取下來,用衣服擦干后再掛上。“桑,我不好開口啊。”桑是大娘的小名。剛才在孫國幫家,到嘴邊的話被他咽了下去。大太太臨死前告訴他,再也不要叫女人去拉魚了,大太太知道拉銀魚的苦處,也知道四牙壩不少女人去拉銀魚落下婦科病。范若昌答應了,可剛才在孫國幫家,他沒敢把這話說出來。女人不去拉網(wǎng),至少有三成銀魚要被大水沖走。拉網(wǎng)的時候必須把網(wǎng)拉成一個口袋,人手少了,這個口袋就不可能嚴嚴實實地扣在大嘴巴洞上,扣不嚴就有銀魚漏網(wǎng)。范若昌不在乎這點魚,一條不要都沒關系,可視銀魚為命根子的孫國幫肯定不會答應。孫國幫靠賣銀魚積累財富重振家聲,每年拉魚,誰不小心漏掉幾條都要挨他一頓好罵。范若昌想,孫國幫若是接了那面鑼,他就把大太太的話說給他聽,由他定奪。他不愿接這面鑼,他就不便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