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蓮,只說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門慶進儀門來了,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里看著西門慶進入上房,悄悄走來窗下聽覷。只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說道:“五娘怎的不進去?爹進來屋里來,和三娘多坐著不是?!庇謫枺骸袄牙言醯牟灰??”金蓮道:“老行貨子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良久,只聽月娘便問:“你今日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唱又不會唱,只一味會《三弄梅花》?!庇駱堑溃骸爸荒闩R了教他唱‘鴛鴦浦蓮開’,他才依了你唱這套。好個猾小王八子,又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這里只是頑!”西門慶道:“他兩個,叫韓佐,一個叫邵謙。”月娘道:“誰曉的他叫什么謙兒、李兒!”不防金蓮,慢慢躡足潛蹤,掀開簾兒進去,立在暖炕兒背后便道:“你問他,正景姐姐分付的曲兒不教他唱,平白胡枝扯葉的教他唱什么‘憶吹簫’、‘李吹簫’。支使的一飄個小王八子,亂騰騰的不知依那個的是?!边@玉樓扭回看見是金蓮,便道:“是這一個六丫頭,你在那里來?猛可說出句話,倒唬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后,潘金蓮真是“單愛行鬼路兒”。還要來與“鬼”爭寵。怎的沒看見你進來腳步兒響?”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小一回兒?!苯鹕忺c著頭兒,向西門慶道:“哥兒,你濃著些兒罷了。你的小見識兒,只說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懷春女’?他和我多是一般后婚老婆。什么他為你‘褪湘裙杜鵑花上血’,三個官唱兩個喏,誰見來?孫小官兒問朱吉,別的多罷了,這個我不敢許!可是你對人說的,自從他死了,好應(yīng)心的菜也沒一碟子兒?沒了王屠,連毛吃豬!空有這些老婆,睜著你日逐只屎哩!見有大姐在上,俺每便不是上數(shù)的,可不著你那心的了。一個大姐怎當(dāng)家理紀(jì),也扶持不過你來?可可兒只是他好來?他死,你怎的不拉掣住他?當(dāng)初沒他來時,你也過來,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了。題起他來,就疼的你這心里格地地的;拿別人當(dāng)他,借汁兒下面,也喜歡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月娘道:“好六姐,常言不說的,好人不長壽,潘金蓮總算把吳月娘爭取過來了。禍害一千年。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你我本等是瞞貨,應(yīng)不上他的心,隨他說去罷了?!苯鹕彽溃骸安皇窃鄄徽f他,他說出來的話灰人的心,只說人憤不過他?!蹦俏鏖T慶只是笑罵道:“怪小淫婦兒,胡說了你!我在那里說道這個話來?”金蓮道:“還是請黃內(nèi)官那日,你沒對著應(yīng)二和溫蠻子說,從他死了,好菜也沒拿出一碟子來?怪不的你老婆多死絕了!就是當(dāng)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個起來和他做對兒么!賊沒廉恥撒根基的貨!”西門慶剛才還笑辯,潘金蓮應(yīng)“見好就收”;誰知她“貪得無厭”,終至遭到西門慶暴踢。說的西門慶急了,跳起來趕著拿靴腳踢他,那婦人奪門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