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回家輕松又愜意。我常常走后街，為的是路過一家小雜貨店。我有時會在那里買上三個碩大的土豆和三個雞蛋。回到家，我削掉土豆皮，把土豆切成大塊大塊的，再把它們丟進滾熱的油里。咝咝的油炸聲越來越響，好玩極了。接下去拿出油煎平底鍋。三個煎雞蛋。我小心翼翼地切掉蛋白部分扔了。這總是招來外婆在胸前畫十字?！跋胂攵嗬速M啊。”她會說。

雜食做好了，盛在媽媽的一個放布丁的盒子里，頂上是蛋黃。再來一茶匙鹽為圣宴錦上添花。端著戰(zhàn)利品回到自己房間，我就坐在床上，輕輕劃破蛋黃。哦，那金黃的液體流淌在食物上，光彩奪目。接下去的十五分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允許任何打擾。

到了冬天，餐廳和客廳的窗臺上積滿了雪，用來捏雪球再結實不過了。但雪球若要擊中目標，就得冒著被路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我琢磨了一陣子，又用物理器械試驗了幾回，發(fā)現(xiàn)可以從爸爸的五斗柜抽屜里拿來那面鏡子：把它塞進上面的窗框里，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頭，反射使得街上的動靜一目了然。也就是說，我用不著把腦袋實實在在地伸出窗外，就能觀察動靜，但誰也看不到我。

理想的靶子是雙層巴士，因為它的車廂漂亮又暖和，通體干凈，在白色的積雪中顯得分外耀眼。車子只有底窗開著，瞄準了，冰彈就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車頂?shù)闹醒?，就像鼓手用鼓槌敲擊一面金屬鼓一樣砸在上面。聲音很響，那可憐的司機老以為撞著什么東西了。擊中的那一刻，我就關上窗，躺到地板上，通過上面的鏡子注視窗外的一切。

希拉里長笛課成了每個星期的夢魘。每天我不間斷地練習四個鐘頭，但似乎怎么也達不到滿意的效果。深秋的一天，在去上課的路上，我試圖重溫自己當初拿著龐杜斯的長笛吹出第一個音時的那份驚喜，還有吹奏時曾有的那份輕松。我渴望找回那最初的毫不費力的感覺。

想著想著，就到了莫里斯先生的房間，我重燃起決心，準備吹出個完美的降 B調來。我盡量站出最好的姿勢，胳膊抬到正確的角度，小心地把長笛輕輕地放在嘴唇中央。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肺前后左右都脹鼓鼓的，對好吹口，準備運舌吐氣。

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我的舌頭完全卡住了，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靜。 “要不要再試一次，希拉里？”他用一種相當干脆的語氣問道。

我吐了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仍然沒有聲音，我的舌頭就是不肯動起來。

我嚇壞了，呆呆地望著莫里斯先生因為我連這么簡單的事也完不成而越來越惱火。我拼命忍住絕望的淚水，試了又試，但仍舊吹不出來。這陰沉的一堂課結束的時候，相信他同我一樣如釋重負。

好在家就在附近，我知道自己可以逃回去，獨自撫平傷口。上樓時，我聽見從我房里傳出了最動聽的旋律：門半開著，杰姬和媽媽正在演奏勃拉姆斯，意興盎然地。我頓時癱了下來，一個勁兒地哭。她們是在天堂里唱歌的天使，而我卻被放逐到了地獄。

到了音樂學院第一個學期末，我只能勉強吹出 F大調的一個八音，但吹出來的聲音活像是從傷風的鼻子發(fā)出來的。我一向最在行的事如今卻難倒了我，我感覺徹底地失落了。杰姬將與歐內(nèi)斯特?里德高級交響樂團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合作演出埃爾加協(xié)奏曲，媽媽覺得讓我在演出中擔任首席長笛一定不錯。通過達爾克羅茲課的關系，她同歐內(nèi)斯特?里德很熟，他同意我這回加入樂隊。盡管已有演出 “禁令 ”在先，但媽媽還是勸我參加，認為我吹出更高的音肯定沒問題。樂隊原來的首席長笛是個名叫詹姆士?高爾韋的小伙子，但他樂意在這次演出中退居次席。

當首席長笛，而且是與杰姬合作，這不禁讓我受寵若驚，只是在排練開始的時候，我感覺出奇地緊張。第二樂章里長笛有一段短短的獨奏，聲音高揚于其他樂器之上。雖然談不上特別困難，但輪到我時，我居然吹不出來。

歐內(nèi)斯特?里德讓樂隊停下來，又來了一遍。我還是吹不成調子。我的自信心大挫，心在狂跳。我又試了第三次，可手指頭還是不聽使喚，以前可從沒發(fā)生過這種事。歐內(nèi)斯特?里德終于對我失去了耐心：

“希拉里，你吹不了，”他說，“詹姆士，還是你上吧?！?/p>

我無地自容，窘得說不出話來。我同詹姆士換了位子。

那天的經(jīng)歷證實了我先前所想的：我是個徹底的失敗者。爸媽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庫伊德一家，這家人是忠實的藝術支持者，正是受了他們的影響，我們的父母才決定讓杰姬繼續(xù)進修。1959年 1月，也就是杰姬十四歲生日前夕，她開始到位于哈萊街的皇后學院上課。媽媽仍然接送，盡管哈萊街就在附近。但杰姬已經(jīng)不喜歡這樣了。

我繼續(xù)同我的長笛課較勁，但是當學院要我吹支曲子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演奏了。當初，杰姬和我都是從訓練認識顏色、形狀和動作起步的，我的目標就是用聲音把講故事的那種樂趣表達出來。如今，勉強要我在幾個老大不情愿的學生面前來一段午餐演奏，我一門心思想的就是長笛的位置、氣流的角度，還有吹口。過去我喜歡在人面前表演，但現(xiàn)在我討厭了。我感到緊張，看上去也緊張兮兮，吹得一塌糊涂。我覺得孤單極了。我叫媽媽別來，我知道她一定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