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行駛了三小時二十分鐘后,終于停了下來。我們三人一排站在院子里,承受著徹骨的寒風。每個人的姓名、士兵證編號以及各自在卡車上的座位號被仔細地記錄下來。萬一發(fā)生了什么,他們馬上就會知道不見的是誰。奧斯里挨個走到士兵的身旁,用濃重的黑色記號筆在每個人的手背上寫下一個“黑色數(shù)字”,它將存留好幾天。我們在背地里都把這個數(shù)字稱為“死亡數(shù)字”,這真是名副其實。不過想讓慌亂中的士兵記得自己的位置,或者馬上清楚誰失蹤了,唯一幫得上忙的便是它。老兵們經常為這些數(shù)字爭論不休。比如說,“7”這個號碼誰都不愿意要。
即將開拔的時候,我把手下的兵集結在一起,訓了他們一通,訓話的腹稿我打了好幾個月。這些話現(xiàn)在聽起來像是令人尷尬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的宣傳文字,還是低劣的翻版,但卻表達了我當時的心聲。我鄭重其事地說:“我們也許永遠都成不了最出色的戰(zhàn)斗部隊,”我頓了一下,“甚至比不過海軍的突擊部隊。我們身上并沒有閃亮的勛章,不能把褲腿上的松緊帶取下,也沒有在服役期間接受美國軍隊先進的軍事訓練。這里沒有英雄,也沒人期望出現(xiàn)英雄。但是我們做的,是以色列軍隊最艱苦的工作,我們應當引以為豪。我不知道今天晚上,在去往前線的途中,你們是否注意到身邊的情況。你們也許看到了北方基布茲操場上孩子們在開心地玩耍,也許看到了繁華的商業(yè)街上女人們悠閑地吃著巧克力餅干,站在商店的櫥窗前評論著最新款真絲睡袍。那里的天空一片安寧,沒有一個恐怖分子能接近我們的防線。知道為什么嗎?就是因為我們正要投身的戰(zhàn)爭,我們一起,就在今晚。人們想遺忘二十年前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他們也想忘記,要不是以色列軍隊的作為,后果會有多么不堪:喀秋莎火箭炮落在我們的國土上,敵人闖入我們的境內,恐怖分子屠殺我們的家人。這是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
“就在前方,”我告訴他們,“那是一片野獸出沒的無人地帶。希望你們把這一目的地牢記在心?,F(xiàn)在請大家看一眼自己的表,”我說,“從這一刻開始我希望你們忘掉一切,拋棄所有大話。你們的生命軌跡將變得不同。從現(xiàn)在開始無須叫我‘長官’,叫我埃雷茲,這樣做完全有道理。但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嚴格要求你們——而且從現(xiàn)在起不會有任何妥協(xié)——也是從現(xiàn)在起情況和以往不同了,我們必須互相依靠,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信任你們這些人,所以不要讓我失望。我就說這些。現(xiàn)在,開始報數(shù)!”
言畢,現(xiàn)場一片靜寂。領導這次行動的哈埃格爾的營長打量著我的兵?!澳阕隽思浅NkU的事?!彼f。這時,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拜利斯家的卡車停在了基地門口。我真的不希望他們現(xiàn)身,但天不遂人愿,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穿著皺巴巴而又滿是泥濘的軍服的家伙成就了我一生中最為尷尬的時刻。很明顯,我應該殺了他們。在最可怕的噩夢里,我都沒想到過出征黎巴嫩會有這樣一個令人屈辱的開場。營長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等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xù)對大伙兒下達指示。
“你們還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他說,“我警告你們,一旦踏上征程,連擦亮火柴看表這樣微不足道的事都能引發(fā)天大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