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白色的粉灰漫天飛揚,家家的屋瓦和院子里都沉下厚厚的一層白色粉末兒。明火熄滅以后,未燃盡的糧堆仍然在夜里透出灼人的紅光,整個村莊和田野里都彌漫著一股饃饃被烤焦了的香味兒。一場驟來的暴雨徹底澆滅了余火,洗刷了屋瓦上樹葉上和秋苗嫩葉上的灰粉。天晴以后,附近的村民套著牛車推著獨輪小車挑著葛條籠去裝灰,那些麥子燒過的灰燼和土糞摻攪以后施到田地里是莊稼和棉花的絕好肥料,他們爭著裝灰的勁頭和往這里交麥子一樣急迫。
大約過了半月,駐守白鹿倉的楊排長又領著他的士兵來了。楊排長先叫來總鄉(xiāng)約田福賢,召集了九個保障所的九個鄉(xiāng)約和九十八個大小自然村的官人,在白鹿鎮(zhèn)的學校里開會。楊排長走路有點跛,那是團長下令打了二十軍棍致成的骨傷。楊排長說:“在白鹿原燒掉的軍糧,還得從白鹿原上補起來。燒了再征,叫他再燒,再燒再征。這回是一畝一斗一人一斗。再燒了再加。”有人求告說:“老總,軍隊要吃糧這道理很明白,自古軍人由民人養(yǎng)也都明白,糧嘛燒了自然得再征。只是麥收后剛剛征過一茬,再連著征怕不好弄。是不是到秋收后再征?這樣也好給百姓說……”楊排長一揮手就打斷了他的話:“這號話再不要說。后日開始征糧,一律送到這個學校來。明日白鹿鎮(zhèn)逢集,槍斃燒糧臺的白狼。誰敢抗糧不交,不管是官人民人一律和白狼一樣懲治。”
第二天,在白鹿倉圍墻外的曠野里,三個被五花大綁著的人被縛在木柱上,蓬頭垢面,衣服襤褸,垂頭耷腦,實際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人山人海般擁擠著看熱鬧的鄉(xiāng)民。三十幾個士兵排成一排,舉起了槍,一片推拉槍栓的聲音,架式和射雞(擊)表演一模一樣。楊排長從腰里拔出盒子槍,槍把上已經(jīng)換上一條新的火焰般耀眼的紅綢,動作不再優(yōu)雅而更顯威武,朝天放了一槍,啪地一聲響過,就接連響起密集的槍聲。那三個“白狼”沒有絲毫反應,沒有哭也沒有叫,看客們懷疑他們在挨槍子之前是否還活著?槍子擊中他們身體的各個部位,拉出一條血流。他們連抖動一下的反應也沒有,倒使圍觀的人覺得尚不如射殺活雞場面熱烈。
幾天后,一個可怕的傳言在各個村巷里不脛而走,那三個被打死的“白狼”其實是三個要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