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又有朋友來試探他:"聽說你要到美國去,可你不能說英語,很不方便,想沒想過帶個翻譯同去?"梁啟超說 :"想是想過,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朋友笑 著說 :"先生如果有志于學習英語,為什么不娶一個通曉華語、會說英語的女人呢? 一面學英文,一面當翻譯,豈不兩全其美?"梁啟超說 :"你是在取笑我吧,哪個 不相識的大家閨秀肯和我結(jié)婚呢?而且,我是有婦之人,你難道不知道嗎?"朋友 不慌不忙 :"我怎么敢和先生開玩笑呢?先生所言,我都清楚,我今天只想問先生 一句,如果有這樣一位女性,先生準備怎么辦呢?"梁啟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于是對這位朋友說 :"你說的這個人,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我非常敬重她,喜歡她, 也非常思念她。盡管如此,我卻不能背棄曾與同志們一起創(chuàng)立的一夫一妻世界會的 原則。況且,我如今還是個亡命之人,有人懸賞十萬要我的腦袋,我的生命時常處 于危險之中,家中有一個妻子,也是見面的時候少,分別的時候多,不能常常廝守 在一起,怎能再拖累別人家的好女子呢?再說,我如今為國事奔走天下,一言一行, 天下的人都看在眼里,如果做出這樣的事,人們豈能原諒我?請你替我向這位女子 表示感謝,我一定以她敬愛我之心敬愛她,時時不忘,只能這樣了。"朋友聽了梁 啟超這番陳述,無言以對。這時,梁啟超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對朋友說 :"我想 替她做個媒人你看如何?"朋友應(yīng)聲說道 :"先生既然了解這個人,我也就不必遮 遮掩掩、含糊其辭了,這個人的眼里難道有一個男人是讓她欽佩的嗎?她在數(shù)年前 就已經(jīng)發(fā)誓不嫁人了。請先生不必再說了。"
又過了四五天,何蕙珍的老師請梁啟超赴宴,仍然請何蕙珍作陪。他們在席間 談了很久,梁啟超不敢對她說起朋友提親一事,她便也不說,而且絲毫沒有扭捏做作、 郁郁寡歡之態(tài),只是大談中國女學不發(fā)達是中國落后的第一個病根,并且談到應(yīng)當 如何整頓小學校的辦法,以便教育兒童。她還談到要創(chuàng)造切音新字,自稱要以完成 這兩件大事為己任。她是基督徒,談話中還勸梁啟超加入基督教。她說起來滔滔不 絕,長篇大套,幾乎使梁啟超窮于應(yīng)付。梁啟超觀察她的神色,覺得她已經(jīng)忘記自 己是個女子,梁啟超說,他也幾乎忘記她是個女子了。梁啟超告訴她,自己有個女 兒,如果他日有機緣,一定讓她做何的妹妹和學生。何蕙珍也不推辭。她對梁啟超說, 聽說他的夫人曾經(jīng)擔任上海女子學校的校長,才學一定和他一樣,不知今生有沒有 緣分和夫人見上一面。先生如果給家里寫信,一定代她向夫人問好。此時的梁啟超"但稱慚愧而已"(同上,251 頁)。臨別,何蕙珍又對梁啟超說,多少年來,她都以 不懂華文為遺憾,時常想找一個有學問的人做老師,今天看來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她現(xiàn)在雖然做個小學校的老師,但并非她的志向。她準備前往美國的大學去求學,學成之后回國效力。先生他日維新成功,不要忘記她,如果要創(chuàng)辦女子學堂,給她發(fā) 一電報,她一定前來。她的心里只有先生。說罷這番話,他們互道珍重,握手告別。
梁啟超繼續(xù)寫道,回到寓所之后,他"愈益思念蕙珍,由敬重之心,生出愛戀 之念來,幾于不能自持。明知待人家閨秀,不應(yīng)起如是念頭,然不能制也。酒闌人 散,終夕不能成寐,心頭小鹿,忽上忽落,自顧平生二十八年,未有如此可笑之事 者"(同上)。既然睡不著,他索性起身,提筆給妻子寫信,訴說自己的心事與煩惱。 這封信寫得很長,也寫得十分坦白。讀過這封信,我們相信,他對何蕙珍是有想法 的,雖然他對朋友說了一大篇理由,但也確實動過娶妾的念頭。他甚至有把握地說, 如果他提出結(jié)婚的話,何小姐是不會在乎名分的。他在信中還以蕙仙比蕙珍,委婉 地流露出這種意愿,他說 :"吾因蕙仙得諳習官話,遂以馳騁于全國 ;若更因蕙珍 得諳習英語,將來馳騁于地球,豈非絕好之事?"(同上,252 頁)但他又有種種顧 慮,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權(quán)衡,理智終于戰(zhàn)勝了情感。這里所謂理智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自己所提倡的一夫一妻的社會理念;二是自己的特殊身份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 三是目前國內(nèi)所面臨的形勢非常嚴峻 ;更重要的一點是擔心妻子不能同意。所以才 有"蕙珍磊磊落落,無一點私情,我知彼之心地,必甚潔凈安泰,必不如吾之可笑 可惱"的欲擒故縱。這其實只是借口,是說給妻子李端蕙聽的。他的真實想法其實是, 既擔心妻子不能接受何蕙珍,又怕她因此而產(chǎn)生誤會,影響夫妻感情。在作了種種 解釋之后,他還是將"蕙珍贈我兩扇"如數(shù)上繳,請夫人代為珍藏,并懇求她 :"卿亦視為新得一妹子之紀念物,何如?"(同上)
我們很難了解李端蕙讀罷此信之后的內(nèi)心活動,但梁啟超在收到妻子六月十二日復(fù)信之后,于六月三十日又給妻子寫了一封信。在這封信里他透露,李端蕙告訴 他,在接到他的前一封信后,曾準備將此事通報給他的父親。所以,梁啟超上來就 說 :"得六月十二日復(fù)書,為之大驚。"(同上)為什么大驚呢?因為梁的行為很可 能破壞他們夫妻的關(guān)系,這是梁啟超最為擔心的。因此,他把曾經(jīng)應(yīng)付朋友的話, 又拿來對妻子說了一遍。他要妻子相信,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僅沒有時間再想何 蕙珍,對她,也是"非不欲相思,但可惜無此暇日耳"。他說這些,無非是讓李端 蕙放心,他絕沒有要娶何蕙珍的意思。他的這段經(jīng)歷,"亦發(fā)乎情,止乎禮而已"。(同上,253 ~ 254 頁)對于這段情案,后人有從婚姻自由、個性解放的角度來論述的, 認為梁啟超在行動上還不能突破封建婚姻的藩籬,還受到傳統(tǒng)文化和舊道德的約束。 這種看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說了等于沒說。因為,我們不能忽略梁啟超與李端蕙 這對夫妻的具體情況。李端蕙不愿意梁啟超納妾,是很有可能的。三年之后,王桂 荃懷了梁啟超的孩子,也要躲到上海去生產(chǎn),目的就是讓李端蕙平息一下怒氣。李端蕙后來可以接受王桂荃,很重要的還是王桂荃在梁家的特殊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