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追緝者的燈光,她看見圣地亞哥堅定地點了點頭,注意力仍舊放在船舵和前方路線上,視線還不時飄去瞄著稽查小艇和岸邊,以便估量航行間的距離與水域深度。就在此時,稽查小艇的距離稍微拉開了,直升機則靠得更近。她舉起手遮住光線往上看,隱約看見一個戴白色頭盔的暗色身影爬下起落架,直升機駕駛員試著將機身靠在幽靈號的引擎旁邊。她對那個不尋常的身影感到迷惑:一個懸吊在天空和海水之間的男人,一手攀著直升機的門,另一只手抓著一個東西。她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像手槍的東西。他不會開槍吧,她驚駭地想,他們不能這么做。老天,這里可是歐洲啊,他們無權如此對待我們,直接就開槍解決。
快艇高高地彈起,特蕾莎仰面摔倒,站起來時全身骨頭差點沒散掉。她正要對圣地亞哥大喊:他們要殺掉我們了,真該死,不要再踩油門了,停下來,在他們來得及開槍前趕快停下來!她看見那個戴白色頭盔的人拿槍靠近引擎的鐵殼,將彈匣里的子彈全數射出,一發(fā)接著一發(fā),在一片水霧中迸出橙色的火光。槍聲響起,砰!砰!砰!砰!幾乎被周遭的聲響蓋過,包括快艇引擎的轟轟響聲、直升機螺旋槳的咔嗒咔嗒聲、大海的怒吼聲、幽靈號在岸邊淺水區(qū)里的船身撞擊聲。那個戴白色頭盔的男人瞬間消失在直升機里,飛鳥號也微微提升高度,可是上面的燈光依舊照著他們不放,稽查小艇則再次危險地靠近。
特蕾莎驚愕不已地盯著引擎鐵殼上的黑色彈孔,然而引擎依舊隆隆發(fā)動,一切正常,沒有冒出黑煙。圣地亞哥不動聲色,專注地駕駛快艇,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置若罔聞,也沒有問她是否安然無恙,什么都沒有,他只是一味專心駕駛,仿佛他已經準備好將這場追逐延伸到世界的盡頭,延伸到他的生命盡頭,或者他們兩人的生命盡頭。
巖石,她再次想起巖石。獅子巖就在附近,離船頭幾米遠的地方。她在圣地亞哥背后站起身來,搜尋著前方的動靜,期望可以看穿直升機燈光照射下的水霧,分辨出黑沉沉的蜿蜒起伏的岸邊是否有巖石。希望他能及時看到巖石,她喃喃自語,希望他在一定距離外就能看到,來得及避開它,希望稽查小艇能讓我們避開。
在瞥見那塊巖石出現在眼前時,她的腦袋里想的都是這些,黑黝黝的巖石看起來極具威脅。不必往左看,她也知道稽查小艇已經先行閃開。同時,在圣地亞哥濕淋淋的臉龐上,眼睛因照明光線而半瞇著。說時遲那時快,他拉住船舵調整桿,猛然轉動幽靈號的船舵,在被激起的陣陣水花形成的發(fā)亮白色水霧的包圍下,他們避開了眼前的危險,然后開始加速,回到航道上,以五十海里的時速在平靜的水面上疾駛而過,再次鉆入礁石間的淺水域里。就在此時,特蕾莎往后一看,剛才那東西并非那塊天殺的巖石,而是一艘形狀類似、停泊在海面上的小船—獅子巖正在前方等待他們。
當特蕾莎看見直升機熄掉照明燈并急速升起、稽查小艇猛然轉開往外海駛去時,她張開嘴想要對圣地亞哥大喊:后面那不是巖石,障礙還在前面!同時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站在高空,看著自己安靜、孤獨地在快艇上,就像所有人都把她丟在了這個潮濕漆黑的地方。她感覺到內心涌出一股熟悉的強烈恐懼,她品出了這個情勢。
然后,周遭的世界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