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斯一語不發(fā)地站在那兒，我也思索著這兩難局面，這時石子路上傳來馬蹄聲，讓我無法下手。我凝神一看，有一輛華美的車子以兩匹黑色駿馬牽引，沿著街道朝這里過來。那一刻我的饑餓感已經(jīng)成為焚身之火，本想不計代價地把衛(wèi)斯拉進(jìn)來飽餐一頓，只要等這輛馬車過去就好——

但是馬車不只靠近，還漸漸減速。更讓我氣惱的是那車夫居然把馬就正對著房子門口停下來。該不會是警察吧？難道我花錢請的這個笨蛋把警察引過來了嗎？

但我轉(zhuǎn)念一想，這車廂太漂亮了，不太可能是本地的警方在使用。衛(wèi)斯也轉(zhuǎn)過頭，焦躁地看著車夫下來、打開光潔的車門。這時候我請來的共犯發(fā)出一聲驚嘆，眼見車內(nèi)伸出一只冰肌玉膚的手搭著車夫，然后又露出了長裙下一雙造型優(yōu)雅的便鞋。

我僵在幽暗的門口，手還握著門把，原本心想室內(nèi)的黑暗可以讓我不受凡人所見，但眼前出現(xiàn)這人卻是我的姐姐祖贊娜。

可愛又可憐的祖贊娜，她一出生就有些殘疾，腿骨跟脊椎都扭曲，也因此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嫁人。我還記得以前聽見她走過父親房間時，聽著她不規(guī)則的腳步聲，心里又酸又澀。祖贊娜皮膚蒼白，有些病懨懨的，很是脆弱。她的眼睛跟頭發(fā)都是夜一般的深黑色，搭配上她分明的輪廓，因太過突出反而稱不上是美麗。我和父親都很愛她，盡力保護(hù)她、寵溺她，就是因為她實在太脆弱，卻又不夠可愛，完全得要依賴我們……而祖贊娜的寂寞與渴望也使得她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可是并沒有什么壞處。

但現(xiàn)在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女子，身材姣好，秀色可餐，一襲黑披肩襯托出她宛如維納斯之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外衣底下，皮膚白皙靚麗有如一輪明月。祖贊娜站在街頭朝我望來，拉下的頭巾露出美人尖下的心型臉孔，艷光四射。她雙眼如繁星點點，皮膚無瑕并透出奇妙的磷光，那也是我每晚在自己身上可以見到的特征。此外，她的雙唇如血一樣紅。

她一看見我，軟玉般的雙唇微翹成新月，露出了口中那抹奪人性命的白色。

我有些顧慮，退后了一步，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為了這不朽的生命而逃亡。我聽見車廂里頭有男人的聲音，如果是弗拉德跟著她一起來了……

她揮手上前，一副懇求的模樣?！鞍⒖ǖ?！”祖贊娜叫道，那聲音之中的純潔真誠與我所認(rèn)識的祖贊娜一模一樣——卻又像是個女妖一樣帶有一種甜蜜誘惑，“小卡沙，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實在沒辦法繼續(xù)和他待在一起了，所以才會過來找你……”

我還是一動不動，手握著門把看她接近。衛(wèi)斯在一邊沒說話，卻瞇著那黃疸的眼睛斜斜地偷瞄祖贊娜。

“卡沙——”眼見這人如此淫穢地看著自己，祖贊娜困窘處低下頭，語調(diào)警覺地說，“弟弟，我得跟你私下談?wù)?。?/p>

我轉(zhuǎn)頭看著衛(wèi)斯，有些訝異地察覺到即便我們姐弟都已經(jīng)不是常人，但我心里還是有那種保護(hù)她的念頭，雖然我也明知道真正有危險的可不是祖贊娜，而是衛(wèi)斯。

“你先回去吧。”我對他說。

衛(wèi)斯老大不愿意地離開。我已經(jīng)發(fā)揮心靈能力逼他走，但看來祖贊娜的魅力更難抵擋。

一轉(zhuǎn)頭，我有些小心地看著祖贊娜，盡力不動聲色，不要有什么家人間的感情流露。她握起我的手，那觸感就如我自己一樣，冷冰冰的。

有一瞬間我看見她那種妖艷散去，變成以前我所熟悉的姐姐，雖然望著我的棕色眼珠還是染著不死者才有的金光，但是我卻看得到姐姐才有的那種溫柔跟關(guān)愛，這也使得我已經(jīng)不再跳動的心如刀割一般。

“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的語氣顯得卑微、苦惱，而且聲音極小，“他沒有跟著我過來。我不會帶他來找你的，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害你啊。我不是也告訴過你契約的內(nèi)容，還警告過你要帶著孩子逃跑？”

“唔……”我也輕聲回應(yīng)，“但是你既然都來找我了，應(yīng)該就知道我——”這是事實，當(dāng)我還是神所眷顧的凡人時，祖贊娜就已經(jīng)給過我忠告，她盡了自己的力量讓我和我的妻小可以逃過劫難——只不過同時她也無法接受弗拉德——她的情夫、恩人就這么遭到摧毀。

她表情一緩，有種淡淡的哀傷?！拔抑?，”祖贊娜聲音很柔，“你維持這種身體是想要毀滅他，還有我也——”

她別過頭，過了一下子又轉(zhuǎn)回來看著我，重新開口時帶著一種強(qiáng)烈感情：“我已經(jīng)受不了他了，卡沙。我或許不愿意親自動手去對付他，可是我也不想留在他身邊，看他做那些殘忍的事情！”

“他對你不好嗎？”我很快追問，來不及壓抑自己對她流露出的保護(hù)情結(jié)。

她搖搖頭，一頭黑玉似的長長鬈發(fā)閃動著靛青光澤，迎著月光反射出淡藍(lán)、瑰紅、銀白種種顏色，看起來好像珍珠貝一樣：“那是對所謂的‘客人’才不好。對我嘛……他只是會一直嘲弄我很‘無知’，還有我不愿意折磨別人的心態(tài)?！?/p>

她頓了一下，接著絕望地叫出了口：“讓我留在你身邊！拜托……我不想回去！”

我依舊僵硬地站著，臉上不動聲色——但事實上，她一碰到我，我就已經(jīng)動搖了。過去幾個月里，我與妻子和孩子無法共享天倫之樂，心里孤單難受，這種寂寞感是我還是正常人時難以想象的。甚至可以說，或許我無法贊同，但已經(jīng)可以體會為什么弗拉德最后會把祖贊娜也變成吸血鬼。我真的希望可以相信自己的姐姐，看著她閃亮的眼睛，天生的棕色里頭帶著不自然的金光，但卻找不到一絲欺瞞，只有對家人的愛和渴望。

這里有一個人可以聆聽我所經(jīng)歷的恐怖，這里有一個人會了解我，不會覺得惡心、掉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