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國家一些知識分子很早就開始關注他了,崔衛(wèi)平從英文版翻譯了《哈維爾文集》。了解西方文藝的人,在哈維爾當總統之前就知道他是個不錯的劇作家。我們在捷克訪問過一些有代表性的人物,也曾經很想有機會訪問哈維爾,給他的辦公室發(fā)了郵件也打過電話,但那段時間他不在布拉格。雖然哈維爾是卸任總統,辦公室的人還是習慣地說“總統先生”如何,不知道這是慣例,還是因為哈維爾的聲望才會這樣。我們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甚至現在很多人在一些特定的語境也是這樣,說到“總理”,代指周恩來,說到“主席”則代指毛澤東。通話中,我感覺到辦公室秘書說話的腔調有點官僚和傲慢,但哈維爾忙于各種事務是真的,身體不好也是眾所周知的,于是就把事情拖下了。沒跟進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當時我不夠自信,覺得自己的功課沒有做好,對他的了解太皮毛,現在我已經做好準備,但是機會已經永遠沒有了。一位朋友曾托人幫我們要到了哈維爾的簽名,天藍色的彩色水筆寫著他的名字,下面畫了紅色的心,他的簽名一直是這樣子。朋友還告訴我,秘書們的作風就是那樣拿腔拿調的,不過哈維爾真的很平易近人,而且熱心腸,甚至遇到朋友向他陳述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時候,他會忘記自己的地位,不考慮是否需要注意影響,上來就出手相助。哈維爾本人的生活很平民化,看到他并不是件難事,布拉格有幾個中餐館都掛著老板和哈維爾的合影,他喜歡去各種各樣的餐館吃飯,也不在乎人們拿他當招牌,有個跑堂跟我們說,自己就直接給哈維爾服務過兩次,有時候人們能在街上碰到他牽著狗,他還會出席一些對公眾開放的活動。
捷克和很多歐洲國家一樣,政要其實都很普通,德國總理默克爾訪華期間去酒店大廳吃早餐并不是很特別的事情??藙谒箍偨y夫婦有時候也去中餐館吃飯,對餐館老板提出合影的要求都會答應;有朋友遇見過外長買煙,我們在飯店看到過當時的財政部長和前總理吃早餐;還在一個很普通的活動中心看到過副總理和朋友參加舞會時存衣服換鞋;從本質上來說,從政并不代表他們是什么特別的人物,而是他們給自己找的一份工作,只不過這份工作的出鏡率高,影響面大。這樣的狀態(tài),說明沒有激烈的社會矛盾,是比較良性的,這也是哈維爾追求的民主社會的狀態(tài)。
哈維爾本來是個從文藝青年成長起來的劇作家,但最后領導了“天鵝絨革命”當了總統。出身自富足的商人家庭,卻因此而自卑;位居總統,生活卻個性化且平民化;從監(jiān)獄走向城堡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不僅是前政府的異見人士,甚至做總統的時候也是當時政府的異見人士;這些看似矛盾的東西,都統一在真實的哈維爾身上。
我愿意把年輕的哈維爾說成是一個文藝青年、文學青年,這樣讓我們感覺很具體,好像就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一個年輕人,而不是來自遠方小國的一個抽象標簽。這個年輕人的出身是個有仆人、園丁、司機的富足家庭,父母和一些文化界人士有交往,在這樣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沒經歷過家里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的窘境,會少一些對現實得失的算計,多一些對文化對思想的追求,這都在哈維爾身上體現出來。但優(yōu)越的童年生活環(huán)境令哈維爾和周圍的孩子們格格不入,感到自卑和孤立,我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諷刺個別孩子的歌謠,“小皮鞋嘎嘎響,資產階級臭思想”。哈維爾可能也接到過來自伙伴們的類似招數,他的反資產階級傾向從這樣的經歷中形成,關注民生和社會的敏感度可能也是從這里發(fā)源的。他的血液里還流動著從祖輩繼承來的勤奮、實干的品質。祖父的祖父曾是大磨坊主,但是,財產分給了9個女兒,曾祖父就不富裕了,靠做過磅員謀生。祖父開始再創(chuàng)業(yè),做建筑承包商,建造了布拉格市中心著名的盧采納宮。父親則開發(fā)了布拉格五區(qū)之一的巴蘭道夫地區(qū),叔父還建立了巴蘭道夫電影廠。祖輩和父輩的實干性體現到哈維爾身上,不是去經營什么實業(yè),而是創(chuàng)作上的筆耕不輟和把民主思想積極付諸實踐的行為,他沒有僅僅停留在文人式的理論和吶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