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何為惡俗?(2)

惡俗,或現(xiàn)代文明的種種愚蠢(修訂第2版) 作者:(美)保羅·福塞爾


本書并不只關注惡俗,本書還將討論我們在美國見到的無數(shù)可怕事物,即便這些事物不因為刻意修飾而令人生厭,也會因為平庸、愚蠢和幼稚而令人作嘔。這個國家最令人震驚的一個現(xiàn)象就是“表現(xiàn)”的萬能。一個明顯糟糕的事物不會糟糕得太久,因為很快就會有人對其大加贊賞,并將它升級為惡俗,之后人人就都對其推崇備至了。在依靠自身品味和直覺判斷事物方面,美國人民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很膽小,以致他們總是歡迎隨便哪個狗屁權威鉆出來告訴他們“什么是好的”(即“什么是惡俗的”),并鼓勵他們熱情擁抱它。所以我會討論目前還只是糟糕的事物,它們也值得注意,因為它們是惡俗成品的原料。

明顯的糟糕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它們跟手工藝一樣歷史悠久。古羅馬肯定有一個工匠制造過糟糕的戰(zhàn)車車輪,也肯定有一個酒商賣過劣質(zhì)酒。往面包粉里摻鋸木屑也是由來已

久的做法,但只有在你堅持摻了假的面包比其他面包更好時,才會變成惡俗。惡俗是商業(yè)欺詐時代特有的現(xiàn)象,當然,也是民眾身上一種容易輕信的特質(zhì)。要洞悉真正的惡俗,你就必須在人們對一件事情的說法與其真相之間保持盡可能大的距離,明智、公正、謙虛的人們對此深有體會。早在1725年左右,在最早的報紙開始刊登廣告時,人們就已經(jīng)能看到一些惡俗的事物了。到19世紀,尤其在美國,惡俗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如同《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各章所證實的那樣。書中,畢奇華特“公爵”的老式手提包里總裝著數(shù)不清的宣傳單,這些宣傳單的職責就是要將糟糕轉(zhuǎn)變?yōu)閻核住1热?,一份宣傳單上寫著“來自巴黎的、著名的阿蒙德·德·蒙塔班博士將就顱相學發(fā)表演講”,另一份宣傳單又稱這個人為“世界著名的莎士比亞悲劇演員,來自倫敦特魯里街 的小加里克 ”。但“公爵”和“國王”真正的勝利,是他們?yōu)椤稛o與倫比的王室貴族》制作的海報,海報宣稱此劇只在法院大廳演“三個晚上”,“女士和兒童不準入場”。如果你原本指望借一出“悲劇”來凈化心中的遺憾與恐懼,卻在舞臺上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蕩婦”,渾身涂滿艷麗的色彩,光著屁股歡騰跳躍,那你就算親臨19世紀惡俗“公開詐騙部”的首次出場了。

要見識純正而深刻的惡俗,你非得到20世紀不可,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越南戰(zhàn)爭時期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那時,不論以何種方式,某種糟糕的東西總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被弄得看上去可以接受,直到人們看到林登·約翰遜和威廉·威斯特摩蘭 為越南戰(zhàn)爭做宣傳,才開始發(fā)現(xiàn)那種糟糕的東西原來是真正的惡俗。同時,音樂評論家維吉爾·湯姆森  察覺到交響樂和歌劇“花錢買名聲”的行為是如此地狡猾和普遍,以致粗糙的,有時甚至很輕蔑的批評已成為“唯一的解毒劑”了(如他所言)。即便如此,也很少有報紙樂意刊登苛刻的評論。正如劉易斯·H·拉帕姆 觀察到的,這是因為當時的報紙主要致力于不加區(qū)別地和盤端出成堆的樂觀主義與自滿,竭力維護“一種神話,比如我們的社會重視寶貴的東西,民眾可以放心……一切都很好……銀行很安全,我們的將軍舉世無敵,我們的總統(tǒng)熱衷于公眾福利,我們的藝術家能創(chuàng)造杰作,我們的武器戰(zhàn)無不勝,我們的民主制度是這個可敬的世界中的奇跡?!?/p>

惡俗,就是以上所說的一切。因此,從本質(zhì)上說,本書討論的是推動現(xiàn)代生活的宣傳大業(yè)。這一大業(yè)似乎表明,在當下,如果沒有自私心理從根源上激勵,很少有人能獨立評估事物的價值。這就意味著,除非用夸張的語言拔高,再披上一襲華美的欺詐外衣,否則沒有任何事物能繁榮。如果從某些方面看,這一話題揭示了可悲的事實——所有心懷善意的人們都被他們自身容易輕信的特質(zhì)所欺騙,那從另一個角度看,它也為大家提供了鬧劇的所有樂趣。惡俗總是推陳出新,并不停復制著“傻瓜被無賴愚弄”這一經(jīng)典的滑稽主題。只是很遺憾,此刻沒有本·瓊森 在一旁揭露,甚至連一個H.L.門肯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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