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爹爹在房里聽見了，問：“阿毛來啦？”阿毛走進左邊房間喊了聲伯伯，房間里光線不好，隱約見會計爹爹躺在一張紅漆大床上。床前踏板上擱一只夜壺。大床上鋪就一條篾席，竹窩里的人一年到頭都是睡的篾席，篾席睡得又光又亮。會計爹爹蓋著一條印著許多牡丹和牡丹葉子的大紅被子，人縮在床邊很不易發(fā)覺。

阿毛說，又發(fā)胃氣痛？會計爹爹細(xì)聲細(xì)氣地說：“哎喲，痛了三天了，這次要死了?！卑⒚f：“鬧節(jié)氣吧。這鬼天，好人也吃不消?！睍嫷f：“阿毛，我想吃知識青年燒的菜，知識青年的菜有味精，你幫我汆點精豬肉，多放點味精，我要喝點湯。”阿毛說，好的好的。

臘鳳走進來，抓了一把葵花子給阿毛。臘鳳和寶田結(jié)婚六年，六年里生了一個丫頭兩個伢。臘鳳很為自己生育的能力和政績感到自豪，走起路來不知不覺有些挺胸凸肚。

會計寶田原來和一個禮野縣城下放的女知青好過，那個女知青是“文革”前兩年下放的，下放在栗樹窩。竹窩里的人形容這個女知青說，滾死爛壯，然后又用雙手合起做一個模糊不清的動作說，好大一捧，點把點啊。阿毛一直搞不清什么東西好大的一捧，估計是和女人身體有關(guān)的什么。

寶田確實是動了感情，決定要娶那個禮野女知青。臘鳳和寶田的婚約是早先娘老子做主決定的，已經(jīng)下過聘禮，毛嗶嘰、燈芯絨、全羊毛絨線都送過了，寶田的爹爹姆媽態(tài)度強硬地反對寶田婚姻自主。臘鳳也逼著寶田表態(tài)：“我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我有什么不好？”

臘鳳提問的時候，把胸脯逼近寶田，在寶田的左右肩膀上擦來擦去，起起伏伏地表示很多憤怒。這個事情怎么說得出什么好不好？寶田打了半天算盤，想想回答不出，后來就只好和禮野縣的女知青分手了。

一個月后阿毛他們下放竹窩里，寶田還給知識青年們補發(fā)了喜煙、喜糖、紅花生、紅雞蛋。會計寶田后來和同年阿毛說起這件風(fēng)花雪月的事情，還是很動感情，說到傷心處，竟無語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