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梅邊
在深窅的流光中,我張望著禪房外的那棵梅樹,突然就想起“相識古梅邊,也是前緣”的舊話?;ㄩ_了有好些日子,清風過處,冷香入懷。梅樹前匆匆而過的僧侶,云袖飄香,像夢中的幻影。
悄悄地倚靠在廊檐底下,靜對著,冥想著,瞇縫著眼就能看到花間穿梭的陽光。從清晨到黃昏,不受驚擾地沉默著。我明白時間之流未曾斷裂半刻,我只是碰巧擱淺在冬日的陽光里。在這靜止的時光中,看到一朵花的含苞、盛放、凋謝,最后著了風雨,歸為塵土。那一刻,我終于領悟“靜看花開花謝”的禪意。
一如初見
“恐怕是最后一次享受這里的陽光了。”臨行前他趺坐在梅樹下,無不感慨地說了這句話。離家五年,父母身體一直不好,年節(jié)的時候他終于決定回家一趟。
他是云水行腳的游僧,離開后會不會再回來,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說來去皆是因緣。送他到山門外,所能說的也不過是一聲珍重。于今一別,恐怕再無見期。
目送山路上他遠去的身影,我悄悄轉身,內心竟也是歡喜的。人生一如初見,淡淡來去,我們擦身而過,然后各奔前程。
茶人慧心白泉寺僧雅好吃茶。雪后見一僧縛竹帚,于梅樹下掃石上香雪,篩后置瓦罐中。落花滿篩,可想此雪瀹茗之香韻。披衣獨坐僧樓上,捧茶遙看雪滿山,于萬籟俱寂之中,啜茶數(shù)碗,可證禪心。
蓋茶人多慧心,高情逸致令人對之忘俗。元代倪云林,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和白糖,成小塊,如石子,置茶中,出以啖客,名曰清泉白石;明代閔汶水,嗜茶,千里取惠泉水,至必淘井,靜夜候新泉出,旋汲,再以山石磊磊藉甕底,順風歸航;清代沈三白,居蘇州滄浪亭畔,其妻陳蕓,于夏月荷花初開時,用小紗囊撮少許茶葉置花心,明早取出,烹雨水泡之。
觀古今茶人風流雅事,知賦茶以情,待之以清,方能得茶之真味。
堤岸
突然覺得寺院就像堤岸,有人離開,有人回來。在那里有離別的惆悵,也有重遇故人的欣喜。
冬天的時候遇見夏天離開的法師,雖也不十分相熟,然而在寺院的庭前乍見熟悉的身影,乍見原以為再也無緣見到的面容,那種由心底升起的溫柔還是在瞬間淹沒了我。惟有微笑著,稀疏平常地問一聲:“師父,你回來啦?!彼麜卮鸬溃骸斑€是山上的冬天清凈。”或是波瀾不驚地提起夏天的往事,問及一個我們共同認識的人,說到一棵樹的花開。短暫的對答之后,云淡風輕地轉身。他是一如既往地修行,而我還是常常走那條山路,用心體會聚散生滅的妙不可言。
玉蘭花開又是溫風如酒時節(jié),白泉寺的玉蘭開了。仰望那一樹白花,我突然就明白,一直以來自己索居于此,不愿離去的原因。只為等這一樹的花開,從它青翠的果實,驀地跌落在我的腳邊開始。在它墜落的響聲里,我聽到送春歸去的嘆息。它靜靜地躺在我的腳邊,躺在那個濕漉漉的五月里,我始終記得。
春去春又回,我守候著這棵樹,仲夏的午間,在它濃重的綠蔭里納涼;深秋的夜里,凋零的木葉令我悲戚;穿過它光禿的枝干,我看到過殘冬含羞的月亮。
這是一棵身體里住著神仙的樹,它迷住了我,用它七百年的道行。然而我終于等回了春天,等來了這一樹繁花。